适才若不是陈震在暗中操纵气机，吴老头哪里有机会耀武扬威，多半是要在那高瘦剑客的剑下吃上大亏。
虽然不至于丢掉那座被他视若命根的剑炉，因为一旦这座剑炉被搬出院子，不等他吴九剑骂娘，那些等着吴老头铸剑的大佛便会急得跳脚，让这行不速之客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如此，可若是真被那高瘦剑客摸清了底细，原来吴九剑实乃手无缚鸡之力的虚架子，这等糗事一旦传回了那位松涛门掌教的耳中，定会成为松涛门茶余饭后的笑话。
曾经的松涛门后继人，为了成全毕生心愿自破大道长生，背着剑炉淹没凡尘，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说不定还会给记入松涛门规条之中，以示后人警惕，这才叫遗臭万年。
当然，吴老头倒是一点不都不在乎这些，反正他早就与松涛门此去经年各不相干，你总不能堵着别人的嘴巴窜稀吧？
吴老头怕的是一旦被摸清底细，那些狂蜂浪蝶没个休止，这清闲安逸的日子还要不要得了？
吴老头暗自苦叹，又欠下了陈震那家伙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禁有些心疼他身后那座天工剑炉。
饶是狐假虎威，但行头绝对不能丢，吴老头老气横秋地回过身，望了眼目瞪口呆的少年，故意干咳了几声道：“既然已经被你撞破了，那老夫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不错，其实我曾是。。。”
话未说完陈长柏便打断道：“吴老头，真没想到你和那行剑客竟是同路人，亏我还冒着性命危险来替你守着家当。”
陈长柏又装作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人间不值得。”
吴老头一脸愕然，急忙摆手道：“打住打住！你小子是耳聋还是缺心眼啊，你没听见老夫和那家伙的对话？老夫曾早就与他们了无瓜葛了。”
陈长柏再次求证道：“吴老头，你当真是那什么松涛门的长老？”
吴老头好不容易在少年面前长脸一回，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捏着两簇胡须得意洋洋道：“不错，老夫曾是那松涛门的大长老，若不是老夫急流勇退，哪里轮得到那如今高坐掌教之位的王八蛋耀武扬威，谁知那王八蛋非但不知恩图报，还时时刻刻惦记着找老夫的麻烦，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狗眼了，呸，他才是狗！”
陈长柏移目看向那座会说话的剑炉，紫色火焰不知何时熄灭殆尽，不见那双由火星凝聚的眸子。
陈长柏心血潮涌道：“你所说的麻烦可是指这座不乎寻常的剑炉？”
吴老头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那王八蛋除了对这座剑炉垂延三尺外，约莫是仍旧对我这枚弃子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让人来瞧瞧我到底气息如何，是否到了迟暮之年，又或者是奄奄一息的徘徊边缘，这才能彻底消除他心中的顾虑。”
陈长柏无从捋清其中的因由，更无意深陷其中，指着那只剑炉说道：“它会说话。”
吴老头平平淡淡地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它不仅会说话还要吃饭。”
陈长柏如同听见了一个天荒夜谈。
吴老头解释道：“人吃饭马吃草，这剑炉一顿饭便是十斤生铁，一两不少，要不然它又得在那唠唠叨叨不停，比镇子的老人长舌妇还要惹人烦。”
吴老头又揉着太阳穴道：“其实在此之前你真的不好奇，老夫好歹是闻名遐迩的大铁师，为何要挤在一间连你家豆腐铺子都不如的破落平房里？”
陈长柏如实答道：“是曾有过那么一点好奇。”
吴老头抬头道：“你以为老夫情愿啊？还不是因为这些年打铁积攒下来的家底，全都给填在这座天坑里头了。”
说至痛处，吴老头轻轻甩了自己一巴掌，从院子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折下一杆树枝，大概有半只手腕粗，平日镇子的孩童大战不休便以枯枝为刀剑，即便是五六岁的孩童亦能使得游刃有余，可吴老头折下树枝后却气喘吁吁，像抱着重物似地将树枝搂在怀中，比搬起十斤生铁还要费劲。
折下树枝后吴老头又使劲挪步走近剑炉。
陈长柏十分费解，这吴老头葫芦里头要卖什么药？
吴老头来到剑炉旁，将那根费了好大力气才搬来的树枝丢入剑炉中，随即发出一道如晨钟荡漾的声响。
陈长柏为之一惊，这道声响与石头巷子的铁匠抡起锤子砸铁时，所发出的动静如出一辙，分明是两件铁器之间的碰撞之音，而那只剑炉固然是铁质构造，陈长柏心想难不成那根树枝也是铁质的？
陈长柏不禁抬头，望向那棵在草长莺飞的节气却暮气昏沉的梧桐树。
说来奇怪，这棵梧桐树起码的有个五六丈高，虽枝桠败落光秃秃一片，却是擎天而立直指苍穹，可这么些日子来他在石头巷子来来回回，隔三差五地给吴老头送豆腐脑，可以说已经对石头巷了如指掌，却不曾见过这棵在吴老头家后院拔地而起的梧桐木。
一阵闷响在耳边嗡嗡响起，陈长柏暂且止住了发散的思绪，从梧桐树上收回目光，视线急忙投向那座剑炉。
剑炉之中再次燃起紫色明火，熊熊愈烈，那根树枝被烧得通红，仔细一看，那根树枝非但没有被燃成灰炭，反而被越烧越红，犹如千锤百炼的烙铁，渐渐被剑炉所吞噬。
陈长柏得出一个结论，那根树枝绝对不是什么寻常木材，倒像是如假包换的生铁，好奇道：“吴老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你手里头抱着的明明是从梧桐树上折下的枯枝，怎么到了剑炉里头便成了烧得通红的铁块？这里头可是藏着什么玄机？”
吴老头瞥了眼那棵暮气沉沉的梧桐树：“大惊小怪，你没见过铁树开花吗？”
吴老头想了想又摸着额头说：“你好像还真没见过。。。”
陈长柏听得云里雾里，便干脆把肚肠里的疑问通通倒个干净：“刚才那名剑客所说的长生塔究竟是什么？我曾在那些小说杂文中读过一些有关镇子外边的趣闻，外面的天地广阔无垠，无奇不有，你老实告诉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言道的那般光怪陆离？”
吴老头嘶地吸了口气道：“老夫劝你少看些了无益处的东西，老夫给你打个生动些的比方，井底之蛙谈天论地，那书中所言道的不过是冰山一隅，若你想要一睹这座天地的真正风采，仅凭你当下的这双腿，或许这辈子也走不出那口目之所极的水井。”
陈长柏目瞪口呆。
吴老头又道：“至于长生塔一说与修行一途息息相关，但对于你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压根就是遥远不可及的星辰朗月。”
吴老头又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陈长柏：“至少从目前看来，你与修行一途是缘薄份浅了，老夫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成为顶天立地的盖世剑客，对不对？老夫劝你啊还是尽早断了这条念想吧，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有眼无珠，投胎到了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你若是聪明一些投胎到那些宗门大派里，含着金钥匙出世，自幼淬炼筋骨体魄，名师倾囊相授，又有福缘支撑，自然是有机缘巧合的可能，成为那只手遮天的云中蛟。”
吴老头狠狠地给陈长柏泼下一盘冷水：“你陈长柏想当那只手遮天的盖世剑客，不是不行，除非苦海河的水逆流回到天上去。”
陈长柏脸上略有黯然，他觉得吴老头字字珠玑，没有一句假话。
吴老头缓了缓语气道：“总而言之知多无益，反而只会给你平添心障，得不偿失。”
陈长柏嗯地回答了一声，再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多看了一眼那座燃起紫色火焰的剑炉。
吴老头没有一个劲地将陈长柏踩得一文不值，年轻人阳气盛屁股能烙饼，适当敲打能够知耻而后勇，却不宜一味地棍棒相加。
吴老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不必这般郁郁寡欢，什么样的人便该走什么样的路，只要不忘初心总会方得始终，在修行一路上有这么一个说法，有的人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却半路家门败落穷困潦倒，有的半路出家终成大道，更有甚者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从来都没有谁比不上谁一说，只是每个人的境遇不同，但该来的总会来，明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