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陈长柏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大蟒阴冷的蛇眸突然成线。
陈长柏心神意动,当即做出反应,像头受惊的野兔仓惶逃窜。
眨眼之间,大蟒盘旋的长躯绷直如刃,巨大的蛇尾排山倒海地扫过,引得枯叶沙尘滚滚。
只见泥泞山路上留下一条深沟,犹如长鞭狠狠抽过皮肉落下的的伤痕,触目惊心。
陈长柏见此一幕,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心头发毛骇然至极,心想那猎户的压箱绝技不起作用啊,何故那大蟒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还大发雷霆?
适才要是慢上半拍,定要被那头大蟒拦腰扫开一半,身首异处。
而就在陈长柏分神间隙,巨大的蛇尾裹夹着滚滚威势再次落下,势如惊涛拍浪,看样子是非要将他拍成肉泥不可。
陈长柏张望周遭地势,突然灵机一动拔腿飞奔,想籍此引诱大蟒抽身追击,从而松动对老伙计的制爪。
不谙内情老伙计惨绝人寰地哀嚎了一声,仿佛在说你小子不道义啊。
陈长柏疾步如飞,眨眼间便跑到了水潭旁边,大蟒果然松动了对老伙计的束缚,在它看来这一人一驴皆作为唾手可得的盘中餐,这个少年显然要比这头毛色杂乱的毛驴更诱人一些。
大蟒吞食向来有自己的规矩,就像有的人荤素不忌,而有的人则茹素不荤。
人肉自然是要比那些皮糙肉厚的畜生鲜美得多,那少年体魄矫健,作为一头岁过数甲子的深山大蟒,一直在默默积攒修为,等待着厚积薄发蟒化尊龙的一日。
它在黑风岭修行数百年,为防被过路的修行中人撞见,不幸成为他人的证道机缘。
大蟒这百年来从不曾泄露踪迹,几乎顿顿粗茶淡饭,就连蜕鳞结茧也不敢在黑风岭中留下痕迹,亦不曾捕食路过的行人或是镇子里头的家禽。
如今它突破瓶颈,头生犄角破关出洞,慧识更是由百年前事事顺从本心,好不容易熬成了八面玲珑。
其实它大可以等犄角彻底成形才出山,但它嗅到了某些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故而才冒险破关。
在破关之后,它便在紫竹林吞下了一份可遇难求的大机缘,只可惜它如今仍为妖崇之躯,尚未能消化其中蕴藏的东西,不过一旦等他头顶的犄角成型,那份机缘便能够真正地派上用场,助它一日千里。
在那之前它要养精蓄锐,才有底气去与那些“神仙中人“争夺更多的机缘,所以为了让犄角尽快成形,蟒化蛟龙,它断不会放过这只飞到嘴边的鸭子。
陈长柏逃命至水潭边,再往前便是一座悬崖瀑布,退无可退。
而大蟒正摆动着狰狞头颅穷追不舍,血盆大口中的腥臭之气弥漫天地,比起镇子郊外无人看管的茅房还要臭上十倍百倍,令人作呕。
陈长柏手中死死握着柴刀,热汗几乎浸湿了掌心,不断向后迈出步子,但身后哪里有什么退路,脚跟触及沙石落入水潭,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荡漾不息。
退无可退,陈长柏仰天大喊,迸发出一股要与大蟒同归于尽的气势。
就连大蟒也禁不住微微一震,似乎对少年所展现出来的气态有所忌惮。
偏偏在这个时候,陈长柏握住柴刀的手突然僵硬,手腕如铁锥钻肉般剧痛,五指不听使唤地松开,柴刀从手心脱落,紧随一阵清脆水声,柴刀沉入潭底。
陈长柏后知后觉,心想定是先前操之过急砍伐紫竹落下的后遗。
毫无疑问,此时的陈长柏真真正正地成了手无寸铁的案上鱼肉,当大蟒张开吞天灭地的大口时他别无选择,噗通一声地跳入水潭,溅起一朵硕大的水花。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老伙计见此一幕,误以为陈长柏背信弃义跑路了,驴嘴张久难合。
本以为陈长柏要与那头大蟒玉石俱焚,胆气一点都不比他老子逊色,想不到这一转头便跳入了水中,难道他就没听过大蟒入水化蛟龙一说吗?
老伙计可顾不了这么多,反应过来后发了疯似地要咬断缰绳,可无奈陈长柏绑了两道绳结牢不可破,而那头大蟒又在这时回头看了它一眼,吓得它四肢瘫软伏倒在地。
大蟒改变了主意,那名少年已是囊中之物,它就不信那凡胎肉体的少年能够一直躲在水底不现身。
尽管素有大蟒下水化蛟龙一说,在水下大蟒轻而易举便能将少年绞杀,但大蟒始终隐隐觉得这座水潭中藏着什么东西,让它莫名其妙地横生怯意。
因此在黑风岭修炼的这百年来,它从不曾在这座水潭下水过一回,况且与其下水折腾个筋疲力竭,还倒不如等那少年自投罗网,在此之前还能先品尝一道前菜。
大蟒再次扭动身子游向老伙计,后者仰天哀嚎,像是在大骂着陈长柏忘恩负义,就这么丢下它这个为豆腐店兢兢业业的老功勋。
而在投入那座深不见底的水潭后,陈长柏自然是听不见岸上的动静,也听不见那头毛驴在喊爹骂娘,他跳入水中后一个劲地往下游去,试图捞回那把落水柴刀,可无论怎么往下游始终够不着底。
陈长柏感觉得到水底下格外平静,丝毫不见那头大蟒兴风作浪的迹象,便抬头往水面看去,温煦的阳光透过清澈的水面射下,波光粼粼,独不见那头大蟒的影子。
陈长柏总算是摆脱了险境,不过倒是难为了老伙计,孤身面对那头狰狞大蟒。
落水的柴刀不知去向,陈长柏在水中摆正了身子,于水底下随波逐流,接下来进退两难,该如何是好?
由于葫芦镇毗邻苦海的缘故,在这长大的少年都练就了极佳的水性,陈长柏跳下水潭前深深地憋足了一口气,但这也只能让他在水底下坚持盏茶的光景。
陈长柏心中念叨,这座水潭既然深不见底,或许内藏有乾坤,说不定能找到另一条出路,可陈长柏又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不下为豆腐铺子鞠躬尽瘁的毛驴。
陈长柏咬紧牙关,如一尾游鱼扎往潭底。
幸好这座水潭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玄之又玄,陈长柏又闷头往下潜了数丈,终于触及潭底。
潭底之下,水草摆动,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如同星辰悬停银河,安静地悬浮在离潭底尺余的地方,像山楂树上的果实等待采撷。
脱手的柴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潭底。
陈长柏的神窍有些恍惚,为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一枚桂圆大小的浑圆石子引起了陈长柏的注意,光泽剔透的石质一点也不像寻常鹅卵石。
陈长柏鬼使神差地将其从水底“摘下”。
水波流荡,陈长柏又发现了另一处端倪,在鹅卵石丛下的沙石里头,竟埋着一颗更为奇妙的琉璃珠子,即便覆满沉底的黄沙,仍是难以掩盖附着于表面的流萤光华。
先前那道若隐若现的光斑在陈长柏心中一掠而过,由于水流的缘故,他整个人头朝下脚朝上的姿势,他伸手拨开那些悬浮于潭底三尺地,如同星辰挂空的鹅卵石,缓缓将手伸向那道光斑,试图将他握在手中。
可琉璃珠子如同有灵性一般,在陈长柏伸手的一刹徐徐升起,陈长柏变幻手势想要去抓住珠子,与刚才收入囊中的那枚石子相比,这颗琉璃珠子仿佛才是真正的万中无一。
但不知何缘何故,在珠子离开水底的一瞬,整座水潭仿佛有翻摇之象,陈长柏浑身上下如被施放了定身术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琉璃珠子升起至眼前,有一种金子掉在了地上却捡不起的感觉。
流溢着绮丽光华的琉璃珠子悬浮于陈长柏眼前,外表的光芒忽然地黯淡了下去,他终于看清了这颗琉璃珠子的真身,像是某种渲染着琉璃色彩的果实,让人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想将它吞入腹中的冲动。
但很快陈长柏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颗珠子竟然在轻声低吟。
随着低吟之音荡漾开来,珠子散发着深沉难喻的冰冷气息,几乎将整座水潭结成凝冰,一股胜若腊月隆冬流霜纷飞的冷意,无尽无止地围绕着周身蔓延开来。
陈长柏清楚记得,他曾亲身经历过一回与当下如出一辙的无助、彷徨,这是一种极其接近死亡的感觉,全身冰冷仿佛没有一丝血液在流淌,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