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儿淡淡一笑眨眨眼睛说道：“婢子笨的很，郎君千万不要嫌弃我哦”。
张涣哈哈大笑，有这样娴静可爱的大丫鬟还有什么理由奢求更多？
天师的意思他渐渐想透了，他老人家实在是不想趟这一趟浑水。
其中来出来去处去的话未尝没有怪罪的意思，张涣之前的‘佛子’事件有点让天师看不明白了。
后面‘来时来’的话更清楚无误，道家是不讲什么该或者不该的，他们追求天道的极致一切单凭机缘。
机缘是什么呢？简单的说就是时机合适。
张涣想要天师出马恐怕自己得创造机会，让天师刚好能觉得适合出手。
王皇后和武惠妃之间的纠葛是她现在对熙儿不满的根本原因，危机让她变得激进。那么怎么才能稍微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危机呢？答案是皇帝。
皇帝是人间至尊，王武之间的争宠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发生陛下不可能不清楚。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谁也不能相帮他最难受，这就是张涣唯一可以找到的突破口。
太上皇去年宫车已去，皇帝住进了太极宫。这太极宫是先皇旧宫，有唐以来一直没怎么大修过显得陈旧逼仄。
皇宫的西面就是掖廷宫太监宫女都住在那里，北面是玄武门和玄德门里面就是内苑御花园，东北角就是含光殿，殿里供奉着几代皇帝的画像。
里面有皇家最重要的三清殿，先祖台上玄元皇帝的正殿，著名的凌烟阁就在三清殿的一个小角落里供奉着。
所以含光殿其实是些没主人的陈列馆罢了，体现的就是李氏天子一脉相继的血脉关系。
太极宫的东面就是太子东宫，紧紧比邻太极宫也是陈旧简陋。宫墙外就是未央宫闲置和修缮过的一些宫室，一般都是不太重要的所在。
太上皇驾崩在太极宫百福殿，皇帝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就避殿素服七日未过就把李旦的神主移到了西庙。
就这，住在阴森森的太极宫皇帝也是心中惶惶，于是他丢下文武百官带着各部重臣去了洛阳想等候四十九天丧期过完。
皇帝胆子小大家都能理解，可是他才刚去洛阳，长安城就刮风沙了。沙尘暴肆虐，漫天黄沙折腾的百姓惶恐，于是皇帝又灰溜溜的赶紧回来了。
也是巧了，去年以来各地水旱灾害频繁，祖宗陵寝多次走水，中宗的灵牌都失了火。没办法皇帝只好亲自住进承乾殿，还没几天又折了夏悼王李一。
这下皇帝在太极宫再也呆不下去了，先是下旨大赦天下又让姚崇鼓吹太极宫风水不好，不是正阳极位。
大臣们也觉的天下人口暴涨，再让皇帝挤在狭小简陋的地方住着有失君王威仪。
于是纷纷上奏请皇帝降旨修建新的宫室，皇帝就顺应天意大规模兴建大明宫，要在大明宫修建乾元殿作为大朝正殿。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太极宫，经历了几番变迁，入主的主人也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高祖就被玄武门的血吓到了搬去龙首宫居住。既使是太宗皇帝李世民晚年也求仙问道，叫秦琼和尉迟恭站在门外，害怕宫廷寂寞阴森。李治痛风早死、武则天新建了个名堂却遭了大火、李显李旦几次退位住不久长、更别说睿宗李重茂这个短命鬼。
总之历代皇帝被这个太极宫折腾的苦不堪言，大明宫新的宫室兴建，也就要慎之又慎了。
为了兴建大明宫李隆基简直是对中外百官优容到了极致，改紫微省依旧为中书省，黄门省为门下省，黄门监为侍中。
去年十一月己亥，命繇王典为司徒兼邓州刺史、申王捴兼虢州刺史。
所以张涣要从扩建大明宫的事情上着手，在李隆基面前想想办法。
大明宫一个巨大的工程，在太宗时期开始由阎家三父子设计而成。近百年的时间内改改修修，不少宫殿已经是多次重新修建了。
阎立本的父亲叫做阎毗，隋朝时期担任过殿内少监的官职，就是负责宫殿的常规管理。当年宇文恺修建大业宫时候，阎毗就是他的副手。阎氏家族继续传承这些手艺，这些年来宫内翻新修建都是他们家族总负责的。
这些年阎家的当代后人阎沐已经年老，只能在司农寺养老。真正的将作大匠，则是由韦氏的韦凑在担任。
京兆韦家是个大家族，大体上分有九房分支远支人数数万。具体情况就不提了，简单的说韦应物他的堂伯父就是韦凑。
张涣提着厚重的礼物前去韦曲拜访韦应物，请这位和他相交不错的韦氏子弟出面，不多时就见到了下朝回家的韦凑。
韦凑年纪已经四十许，可能和他干的差事有关系虽然他衣服精致仪态自若，可是脸上的干瘪和黝黑完全破坏了他的世家气质。
自从韦后伏诛，韦氏的日子是很不好过。韦凑作为军旅出身始终在司农寺这种衙门里打转，实在是有些屈才。
张涣打量一下这位肩背挺直的硬朗中年，开口笑着说道：“世叔近来辛苦，宫阙修缮劳苦功高。”
韦凑点点头和善地对这个前宰相孙子说道：“明宫兴建迫在眉睫，我若是不多亲力亲为，如何向朝野上下交代。”
张涣说道：“世叔博学多才，又久主一方民事，想来民夫徭役督办调遣，都是手到擒来”。
张涣这是戳火，刚才和韦应物早就摸清楚了他的出身来历，他是军队出身，主政地方刺史的封疆大员。他要是能心甘情愿的今后去修房建屋，张涣就服他了。
“说起这事我就有些为难，今年各地频繁报灾，民间艰难。要是各地徭役过重实在是怨天载道，深伤朝廷仁德。而新建大明宫总计又需要几百万个工，老夫最近一直为此事作难。”韦凑沉吟了一下说道。
张涣点头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前两日在皇庄上游玩，听见庄户们说，今年冬上雪落得有些异常，明年开春上恐怕是有些干碍。”
韦凑听到这话，眉头大大的皱成一个川字。不是说冬雪会成灾，他久在地方明白季节异常对农时影响严重。
韦氏正是韬光养晦爱惜羽毛的时候，此时他主管徭役调度恐怕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不过对于张涣他就没那么多的话要说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郎，也不好多说。
张涣和他们叔侄两人闲话家常，饮酒说话根本不提这一茬。韦应物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当初在曲江池和张涣相遇的时候事情，张涣笑着说道：“想当初我两相遇确实也是缘分，算是我福泽深厚能够和韦兄相交。”
韦应物接道：”涣兄才是真的福泽深厚的人，当年多亏司马宗主道法通玄否则涣兄哪来今日天赋异禀。”
张涣说道：“小子微末之身，要说什么福泽那都是虚妄，朝廷圣明天赐福德，民间百姓莫不感念陛下皇恩浩荡。”
韦凑又是一凝，心里泛起了嘀咕。难怪自己住持大明宫兴建没人跳出来折腾，人家心里清楚着呢，说不定这就是皇家打压自己家族的手段。福泽之事，可不是说说而已。
韦凑对张涣说：“我听市井之间传闻涣郎君‘佛子’事迹，又在长安游侠中多有孟尝遗风，想来你也是急公好义之人。请问小郎，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让百姓能稍微修养缓颊，不至于伤了朝廷圣明。”
张涣赶忙起身避座向韦凑说道：“小子虚名，不过是父老抬爱，不敢背后非议朝堂大政”。
韦应物在旁劝道：“涣兄与我多年交情，我等今日闲话也绝不至于传出去，坏了你的清议。”
张涣只道不敢不敢。
韦凑倒是没多想，以为张涣是对此事三缄其口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也都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韦应物却开口道:“伯父，涣兄虽然年少，但是才智高绝。对这些涉及钱财经济之道，或者有什么新奇见解也说不定。“说完拿眼示意自己腰上的钱袋子。
韦凑一思索就明白了：张涣那些东市的买卖韦氏是知根知底的，奇思妙想很有见地。而且这张涣家学渊源，祖父张说相公几度为相，在大政上从没半点差错。
朝堂上下人等都对张说的能力和手段很是佩服，张涣要是能知道点张说的几分施政思路，那几百万民夫工程或许也能容易处置一点。
韦凑才由衷地对张涣说道：“涣郎君，我家与你家关系不浅。你若是有什好的想法，不妨在世叔面前说说看，能不能用我再自己斟酌”。
张涣心中稍微放松了一点，鱼儿终于上勾了。
“这……世叔既然不以小子浅薄，那小子就大胆的说说小子看到的一点东西。还望世叔世兄不要取笑。”
“兴缮大明宫所需民夫徭役数量巨大，各地长途调遣也是难事，所以出力比重最多的还是关中百姓。”
“以京兆府百万人口来说，也能调动十万。再发囚徒、流民、隐户五万，总计可达十五万人。大明宫虽然殿阁庞大可是也不能全部铺排开，但是以我来看最好让关中父老能不苦劳就不苦劳。”张涣缓缓等待叔侄二人反应，韦凑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涣接着说：“大明宫万众瞩目神圣居所，自然容不得亵渎。再加上民间手艺哪里可以和将作监相比，人多反而坏了好事。所以我想能不能把此次工程分为九个部分。”
韦凑有些吃惊，越是分的详细管理越是困难，不知道张涣该如何操作。
“第一部是规划署，负责所有工程的图纸由世叔出面组织官吏精研布局掌总。
第二部是技术署，解决所有工程当中出现的工艺难处，由司农寺大匠人负责。
第三部是工程处，专门管辖制造所有工具器械，由工部派出属员。
第四部是监理处，所有宫殿的验收和施工过程都受到他们纠正和管辖，有权提出改进和停工的处置，最好是由殿中监派出的人。
第五部是调度处，专门负责所有征发民夫的调度工具派发。最好是由户部派出司户郎中，拿籍勾注。
第六部是稽查处，负责工程所用到的材料、所有吏员大匠出勤、工程器械的具体使用是否合规、各种营建是否偷工减料。可以人数多一点，也可以聘请民间工匠参与。
第七部是财政部，购置工具和采买。
第八部是运输部，可以编制五万人，按百人一队全部由刑徒编制。
第九部是施工部，编制也是五万人，由民夫徭役构成。同样由一百人为一队，按籍贯编制。
最后再建立一个后勤总部，管理各色杂务包括膳食、居住、号牌、出工登记、简单医治。抽一千人，由民夫中选出的踏实勤快人组成。张涣说完，二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韦凑到底是为官多年，想了半天又问：“如此一来具体到哪一队全部由官府出面，想来各司其职不会乱了阵脚。”
张涣点点头说：“确实如此，咱们每次只教一万人进大明宫按天数算，做完一个工程就可以回乡休息。如果关中父老不愿来服役也可以交钱，如此轮换下来我们组织愿意多干活的民夫，按天发放钱粮。”
“妙，妙，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涣郎君的想法果然是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如此人人得利，与民休息的事我韦氏怎敢不为天下出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原来是当日曲江池上见过的老叟。
韦凑和韦应物赶紧起来施礼问候，老叟拉住正要施礼的张涣说道：“小郎君，几年不见果然是长成了出类拔萃的少年郎。老夫韦令仪，也做过几年宗正少卿。”
宗正卿乃是九卿之一正三品高官，少卿就是正四品大员。宗正寺可是李氏宗族的管辖机构，宗正一般都是亲王兼职。这个韦令仪就是宗正寺的二把手，那隐藏势力大的就无法想象。
韦令仪开口说话：“小郎君此次相助我家，但为何事只需开口便是。只要不是太难，想来我这几个后辈还是能帮上一些的。”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张涣之前在他的手上就吃过大亏这次说什么都不敢惊动这尊大佛。
“您老人家说笑，小子我哪有什么所求的，只是和世叔随便闲聊您可万万不可当真。”张涣急忙打躬作揖拿出十二万分的敬意，那韦令仪说道：“朋友之间贵在真诚，互相帮助才是这正理。你既然不愿有所求，老夫也不勉强你。只不过应物他爱好写诗作画，老夫命他写两首诗如何？”
张涣头大了，先前他自己剽窃《侠客行》名声够大了自己现在还不是出仕的时候。
韦令仪又开口说：“你年龄尚小，某命人将长安西市八家店铺送你如何？”
张涣满头大汗，这钱虽然好可他现在也不缺啊。韦令仪咪咪眼抚须长笑，丝毫看不出他像个古稀老人。
“这么说小郎君可是看上我家哪个侄女孙女，老夫做主任你挑选。”
张涣直接没办法接口了，韦杜子女选一个那基本上做个小官稳保一世。他现在也不需要，但是人家已经出了三次价码了。
张涣没办法被逼到墙角了，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小子想要世叔立功，为下个月灵昌公主及笄添福。”
这话一说出口韦氏祖孙三人都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韦应物说道：“涣兄既然有淑女之思，想要求娶公主，我等肯定保的了这个大媒。”
张涣挠头，这就是白身的坏处了。人家一听张涣和公主及笄立马想到他要厚着脸皮求娶公主，这让他简直无地自容。
张涣无奈的解释：“只是请皇帝陛下以公主福泽深厚为念，请公主暂缓及笄。”
韦令仪则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涣说道：“小郎君是可以再等两年。”张涣直接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从韦曲回来张涣倒是轻松不少，这下子事情算是真正的五分成算了。就看到时候及笄那天，还有没有什么变数没有。
金仙观里，灵烟悄声对熙儿说道：“涣郎君那边传来话，说诸事已经处理妥当，请公主安心等待就是”。
熙儿听着灵烟的禀报却没有什么喜色：“父皇和母后心意最是重要，他们要是决定好了，其他人再多努力也只是徒劳。那边有没有说过天师什么时候能到长安来？”
灵烟摇摇头，那边根本没有提及天师的确切消息。
熙儿皱眉说道：“天底下能让父皇和母后改变心意的人没有几个，或许此事只有听天任命了。”
灵烟急忙说道：“殿下千万不可灰心，奴婢听说万般皆是苦，唯有人自渡。凡事事在人为，自己不去求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熙儿半天低头不语，天家的事不是谁可以插手的，尤其是在自己的父皇身上。越是胸有大志的君王，无不是孤家寡人圣心独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