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极度尴尬，韦家子弟竟然忍不住偷偷发出讥笑声。
张涣也觉得这个郑任泽的确是失败，朝廷上下安抚论弓仁都来不及。这样撩拨，官司打到御前也不怕反而自身获罪。
那郑任泽高坐主位，台下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大胆，咆哮公堂藐视朝官。来啊将张涣重责二十仗，速速行刑。”
一旁裴银都来不及阻止，水火牌已经落地，咣啷啷在大堂上翻了几个跟头。
刘堪大为惊讶，可是他毕竟不是主审官。而且当中数他官阶最低，说不上话。
两旁差役也不敢不听这位刑部高官之令，只好过来几人将张涣押下。
随即按在门口的石阶上，脱了袍服噗、噗地打将开来。
刘堪一看形势不对悄悄退后，往后堂跑去寻李元纮报告去了。
韦应物等人也是唬的脸色煞白，郑任泽竟敢真的说打就打。
张涣也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介子弟，说不定今日这二杆子还敢拿韦家子弟作伐！
裴银也觉得不妥，只好无奈地对郑任泽建议说：“今日暂且如此吧，我等不如先和李大尹稍微商量一下，改日再审吧。”
郑任泽还要一鼓作气继续审理，李元纮已经听到消息从后堂赶来。
他沉着脸说道：“二位大人，不如先将几人暂且关押到刑部大牢，受伤的命人妥善医治。朝廷惯例，既然打了，不宜再堪问口供。”
郑任泽赶忙起身说道：“李大尹，不如几人暂且就在京兆府关押，今日权且到此。”
李元纮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说道：“人是二位主审的，也是二位下令打的，与京兆府何干？若是大理寺有闲置的牢房，押解到大理寺关押本官也无异议。”
郑任泽恼羞成怒说道：“大尹今日审案尚不重视，处置人犯又诸多推脱。这是巴结权贵，有欺君之嫌。”
裴银实在对于这个搭档无语，押解到大理寺关押，且不说张涣白身不够格。
就是真的押解去了，大理寺顶头上司敢不敢得罪燕国公府还不一定。
不是每个人都像郑任泽这样邀名卖直，反正自己是不敢趟这摊浑水的。
这个杠子头又跟人家新任的京兆府大尹杠上了，实在……不智。
自己怎么就脑袋发热，领了这么个烫手的差事。
李元纮脸上再没什么表情，直接对郑任泽说道:“郑侍郎是奉命审案的主审官，某不过是陪审罢了。
再说若是阁下觉得某有错处，请直接上书御史台，或者可以君前直奏。
可是今天，人必须你们带走，京兆衙门本官还是能说话算话的。”
一甩袍服，这位从三品大员直接离开。
剩下的衙差佐贰官哪敢得罪新任大尹？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二人呆呆地在主审位置上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门槛外面，张涣的白屁股上青紫纵横交错。
长这么大从没受过如此韦曲的张涣，心中升起了无限后悔。
要不是他不想做个八九品小官，早就可以混个官身，此时又怎会如此被动。
今日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说到底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
张涣上堂不久，刘逸就得知了仗责的消息。当即顾不得许多，飞马而走往燕国公府求救去了。
张涣等人被押解到刑部大牢，分别关押。
到底刑部上下知道如何与这些权贵子弟打交道，单独关押还命人好生医治。
皮外伤不算什么，衙役哪敢真的下狠手？不过是虚应故事，应付上官罢了。
二十仗不多，刚好打的张涣走不了路。
郎中简单用金针排出了淤血，又在伤口上敷上了金创药，伤势就稳住了。
张涣百无聊奈的打量这件囚室，话说刑部牢房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
张涣单独关押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囚牢中，没有污水横流也没蟑螂老鼠。
不过既然是牢房，条件设施就差得多了。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墙角里只是乱七八糟的铺着一层稻草。
还好，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张涣还能忍受。想到韦家子弟也在牢中受苦，他心中稍安。
冷静下来，他心中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思索此事缘由。
可是想半天也毫无头绪，想不通这个刑部侍郎是吃错了什么药，对自己下此毒手。
能够混到侍郎位置上的人，目的应该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简单。
这间牢房明显属于特殊待遇，小小的气窗离地一丈有余，既是犯人武功好也不逾有事。
早春的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明亮了几分也稍许带来一点温暖的感觉。
因为有伤在身，张涣服了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张涣是在牢子叮叮咣咣的放饭声中醒来的，他有些迷糊。
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坐牢了。
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张涣鼻子一酸，起码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凭他的身份在京中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不杀人放火哪能落到如此地步？
距离张涣旁边不远的一个牢房，那位‘前辈’就很坦然。
潇洒翻身而起，整理衣服头发甚至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
他拿起一件旧衣服铺在身下坐下去。
看上去就没食欲的牢饭，竟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看上去他不像是坐牢，气度仪态非常人所及。
张涣受伤，腹中饥饿难耐，只好挣扎着拿起饭食。
闻上去没有馊味，只不过清汤挂水半碗面条。还有一块硬邦邦的黑面饼子，张涣咬上两口，粗粝难以下咽。
他活了两辈子哪受过如此待遇，随手将饼子摔掉不知滚到何处。
趴在干草上，眼睛里落出两行清泪，哽咽难言。
对面那人看他发脾气也不劝解，吃完饭读起书来：“朕历观前代拨乱创业之主，生长民间，皆识达情伪，罕至于败亡。逮乎继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贵，不知疾苦，动至夷灭。
朕少小以来，经营多难，备知天下之事，犹恐有所不逮。至于荆王诸弟，生自深宫，识不及远，安能念此哉？
朕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绩之辛苦，诸弟何能学朕乎？选良佐以为藩弼，庶其习近善人，得免于愆过尔。”
这是贞观十年，太宗对房玄龄说的话。张涣学史记，但本朝的大事如何不知，平日听也听的多了。
张涣明白这是对面的狱友拐着弯的劝他，脸色不免一红。
人家说的对，张涣习惯了锦衣玉食，到了监牢还耍脾气。下次吃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饿着肚子难受的是自个。
他将狱卒叫来，帮他把饼子捡回。
狱卒似乎还有些高看他两眼，说道：“小贵人竟然如此快就反应过来了，小的还以为您还要再饿上几天才会认怂。”
张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个狱卒一口大黄牙更加惹人讨厌了。
那狱卒也知道自己惹人厌，于是咧嘴笑着说道：“小郎君要不要给家里带个话，这大牢可不比府中。吃的喝的用的，哪有家中方便不是。小的可以帮忙跑跑腿，捎个话也好。”
还待再说，那边狱中的人大声冷哼一声。
狱卒看他两眼，悻悻地说：“别怪小的伺候不周，小贵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可要仔细着。
每年这大牢中也不知道死多少，病死鬼饿死鬼。您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狱卒还对那文士说到：“您来这么久，小的竟不知道您还是个冷面热心肠”。
他说的好有道理，张涣只好让他取来笔墨写上一个便条。
然后忍着厌恶对他说道：“凭我的便条前去，交给一个姓刘的人。他就明白了怎么做，地址我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他还不想家里人跟着烦心。
狱卒得了张涣委托，欢天喜地的办事去了。
那人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张涣，张涣讪讪地趴回干草上，假装睡觉去了。
牢中不知岁月，接下来的日子张涣就好过多了。
不断的有干净的被褥衣服送来，还有杂七杂八的用具。
等到张涣发现送来的物品当中还有一卷书，就觉得好笑。
这肯定是黛儿的意思，这小丫头还害怕他在牢狱中过的无聊给他送书。
不过转念一想就发现不对，既然家里已经惊动了，不可能还让他在大牢中久呆。
肯定是先想尽办法先捞人再说，这么送东西看来形势很不利。
口中的烧鸡酒菜顿时没了胃口，不过张涣心中一动，对狱卒吩咐让他把酒菜给对面的那人送去。
那狱卒想是得了刘逸不少好处，屁颠颠的把酒菜按照张焕的吩咐给对面牢房送去。
那人得了酒菜也不推辞，隔着木槛给张涣施礼道了声谢。
往日张涣浑浑噩噩，再加上牢房视线昏暗，又隔着木槛影影瞳瞳没见过他的脸。
此时借着午后的阳光才看见，对面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一声白色单薄的中单比较干净，看上去还保持丝毫不乱的风度。
张涣有些羞赫，自己要不是家中送来寝具杂物还不知道混的有多狼狈。
此人比他进来的早，看人家的仪容外貌，良好的修养风度依旧如仪。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张涣开始急躁。
家中送来的衣服都换过了几遍，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最近他一直学着对面的样子，每日按时作息，读书养气倒没什么病症。
日复一日的粗糙生活让他开始怀念府中众人，还有熙儿。
这一天，对面那人突然开口对张涣说话：“我不问你姓名出身，也不问你所犯何事。不过要提醒你一点，君子持身以正。无论何时何地行事都要堂堂正正，不要给邪祟奸邪可乘之机。”
张涣不知道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猜到什么。
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诚恳的接受了人家的建议。
认真的向对面行了个礼，也不知道那人看见了没有。
不多时，牢房门打开走进来几个差役。
不再是平常张涣见到的那几个狱卒，都是些陌生面孔的差役。
他们过来打开牢门，对张涣说道：“恭喜郎君，您可以出狱了。”
张涣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呼吸外面的自由空气。
于是，就随着几个狱卒往外走。
这时对面的人突然说话：“不要轻信，放人也要有文书凭据怎会如此草率？”
张涣立刻反应过来，开口大声说道：“不要耍什么花招，要真是放我，还请立刻给我释放文书。这么不明不白的放人，我的清白怎么证明？”
差役听他叫嚷，赫然翻脸。当头一拳只打得张涣口鼻鲜血长流，脑中眩晕昏沉。
张涣此时爆发出来全部力气，挣扎想要回到牢房。
不过对面三四个人，拳脚相加下他如何能够挣脱？
如同死狗一样被几人拖出监牢，外面刺眼的阳光射的他睁不开眼睛，浑身疼痛难忍，几乎无法思考。
隐隐约约只见一个绯红色官服的人，愤怒的训斥衙役：“本官不是说了不要惊动别的囚犯，区区小事只要将人哄出来就好。你们连这都办不好，通通该死！”
衙差吓得一哆嗦，急忙辩解：“本来挺顺利的，都已经到了牢门口。谁知里面的一个囚犯突然开口提醒，这才失了手。”
张涣用力将脸转过来，这才看清原来的是郑仁泽。
而裴银正努力地把自己往兵士身后藏，可是根本就躲不开张涣的视线。
郑仁泽凶相毕露，命令兵士打开外大门。
裴银急忙出声阻止：“郑兄，已然漏了相，还被人看到了。不如算了吧，暂且留他一条小命。”
张涣亡魂大冒，原来他们竟然起的是杀人灭口的心思。
张涣更加不敢听他们哪怕一个字，不顾地上凹凸不平将身体刮的生疼，拼尽全力向监牢爬去。
郑仁泽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思索半天，最终还是不敢下手。
他走到张涣身前，抓住张涣衣襟将他提起。
对着张涣眼睛说道：“本来是想将你做成是越狱，直接弄死。不过你倒是有点运气！
速速将张说命你勾结吐蕃的罪证，给本官供来。
不然，你可知道有人要你生不如死？”
真相大白，郑仁泽和裴银竟然只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其中更要涉及到祖父张说，这两人简直丧心病狂。
栽赃嫁祸、杀人灭口，就是为了要彻底弄死自己！
张涣心中绝望，任他说什么都不再信。
郑仁泽狰狞的嘴脸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
张涣心中想着祖母、祖父、还有黛儿，就是没有熙儿。
他不敢想，自己死了以后熙儿该如何的痛不欲生，也不敢想燕国公府勾结吐蕃的下场。
任由差役如何用力掰他的手，张涣硬是凭着一股精神力量攥紧拳头。
他宁死，也不愿在一张貌似供词的罪状上落下手印。
张涣拼劲全身力求嘶声大喊：“陷害忠良、陷害忠良……”
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银脸色煞白，郑仁泽转身看去，周围好些兵丁都露出了狐疑之色。
他再也不敢冒险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要有一人说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张涣又如同死狗一样的拖回了大牢，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不仅没有人给他治伤，往日贪图他银钱的狱卒都不见了身影。
张涣受伤不重，只是疲敝交加休息了一晚上就缓过来了。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人给他送饭，他只好挣扎着起身。将一件干净的中衣撕破，用来裹伤。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没有人给张涣送饭，看来这群狗官竟然想让他饿死狱中。
张涣有气无力的躺在被褥上，额头有些发烧。
对面那人半天也没听见张涣动静，于是出声怒斥狱卒：”大胆奸人，竟敢谋杀人命！我竟不知朝中有不给人犯饭食的法律，你等贱吏谋害性命！若是传扬出去，你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狱卒脸色大变，不敢任由他胡说，对那人竟然十分忌惮。
于是每天清汤寡水给张涣送些米粥，至于黑面饼子却再也没有了。
那人看张涣似乎还有些求生意志，就每顿悄悄把自己那块饼子让给张涣吃。
就这样，张涣在奄奄一息中不知过了几日。忽一日，又有人前来提张涣。
张涣先前遭了那么大的罪，此时哪敢轻易相信人。
他坚决不出牢房，将头在地上撞的咚咚直响。
前来提审的官员吓的不轻，赶忙制止不敢再刺激他了。
又过一会儿来了一人，这人张涣认识--京兆少尹刘堪。
刘堪看到张涣浑身伤痕，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大为不忍，眼中都有泪光闪动。
嗓音低沉的说道：“涣郎君不必多疑，吾是奉了中书命令来提人。今日朝中三公坐堂，专门审理你的案子。若是真的有什么冤屈，还是上堂当面分说清楚。”
张涣还是不敢信。
对面那文士出言：“将那墨敕给我拿来我看。”
刘堪看看张涣，见他点头就把墨敕给那人看了。
那人大声对张涣说：“不要饮水不要进食，此书确实是中书墨敕宰相苓印。见到宰相之前，千万注意保护自身安全，不要半途而废。”
张涣点点头这才随刘堪而去，出了刑部牢外张涣实在没有力气行走，刘堪只好命人卸下一块牢门抬着张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