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波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拉张涣的衣袖。
张涣将耳朵放在她的嘴边，就听见她说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求你看在母子的份上求求你父亲，饶了我吧！我还不想死。”旁边侍女勺子看她情绪激动，想要上来阻止。
裴氏绝望的眼中泪水长流，口中嘶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儿子，但请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呜呜~”
竟然哭的伤心欲绝，张涣心神剧震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病入膏荒的胡言乱语，还是说的心底真话。
崔氏见他愣愣不动，状如疯狂的大喊：“张家没一个好人，对我一个妇人如此狠毒!父亲救我，哥哥救救我啊！”
贴身的丫鬟吓得跌坐，哭都不敢哭出声眼泪手中的水盆叮里咣啷撒了一地。
父亲张垍脸上铁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面。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脸，他口中说出的话冷到骨子里：“当着孩子的面胡言乱语什么？你死了大家都好过一点，何苦弄的大家都难堪？”
那丫鬟听了这话，一个激灵爬在地上磕头不止。
张垍冷冷看她一眼，只说一句：“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去吧！”
那丫鬟心如死灰，踉踉跄跄起身。不想突然抱着张涣的腿说：“涣郎君请帮帮我，不要让我陪葬啊！”
张涣脸色苍白，勉强笑着安慰她：“我看你长得一副多子多孙的好面相，以后肯定大富大贵不会有事的。”
勺子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抽泣起来，张涣心软就说：“你是舅舅家送来专门照顾我母亲的，你的事情自然还是舅舅家说了算。”
张涣不知道，其实后来勺子不仅嫁了好人家而且还真是荣华富贵子孙绵长。
这是后话不提。
发生如此大事，自然要给舅舅家报信。三个舅舅都在洛阳老家，张涣只能收拾行囊往洛阳走一趟了。
自己对于三个舅舅没有任何记忆，这么多年他们也不闻不问。
张涣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仅仅是有些纠纷亲戚之间不会连兄妹之情都不顾了吧？
结果还没出行，就被祖母叫到了身边。
祖母淡然地说到：“你母亲不过是病体沉重，还没走到那一步。洛阳那边你就不用去了，照顾好你母亲安心读书吧！”
张涣激动地说：“娘亲舅大，不给舅家报信后面若有万一如何是好？”
元夫人威严地说到：“老身做的主，若是那边不识好歹就让他们和我理论好了。”
感觉话说的重了，从来没有对这个孙儿大小声过。元夫人语气放缓，慢慢地对张涣说：“你还小，这中间还有别的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正祖母何曾盖过你们，此事我自有计较。”
端午过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父亲莫名其妙地升了官，这当然可喜可贺！
但是张涣竟然成了太子中侯，七品下的宣节校尉武官。这还不算什么，文官竟然也授了从八品下的承务郎。
这天正好是休沐的日子，张涣只好忐忑地向恩师宋璟请教。
“这有什么奇怪的？亲勋入卫是陛下的恩赏。以你祖父的功劳，让你给太子殿下当个司阶都够。这事就是为师办的，你不会怪我压了你一头吧？不过是荣宠罢了，怎么会让让你给太子警卫。”宋璟平时还是很诙谐的。
张涣连忙解释：“弟子岂会不识好歹，老师这是保护我弟子感激不尽。那文官勋阶有是怎么回事？弟子还不明所以。”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见，门下那边没有说明。不过苏相先前但是提过，上元节做诗的事你倒是记不起来了。人人都有，也不差你一个不过没有俸禄可拿。”宋璟今天心情很好，完全把张涣当成了乐子。
张涣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一茬，忍不住也低头含笑。
宋璟说：“什么时候准备烧尾巴，不要忘了叫你二师兄一起。他的性子太容易吃亏，以后和你一起多见识见识也好。”
好吧，张涣也开心起来了。谁不喜欢升官发财，带着宋升也不会有任何不便。想想都觉得好玩，宋升和张涣他们这些浪荡子一起玩，该多有意思！宋升四十大几的人，和这些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起。以后长安城中又多了一件稀罕事，只不过恩师的话好像也没说什么好话。
张涣讪讪地说：“以后还要二师兄多指教，我以后一定不敢再胡闹了。”
宋璟大笑：“嗯，你知道就好！”
张涣烧尾自然是高朋满座，长安城有名有姓的人物来了不少。不要误会，来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勋贵子弟。大佬们才没时间理他，芝麻绿豆的官还没曲江池的王八个大。
真正张涣的长辈和交好的世家早就送过了礼物，祖母不便还是大伯出的面。想想大伯的表情就让人舒爽，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比酸稷子还酸。
嘶，张涣吃一碗酸浆水，果然酸的掉牙。
韦应物调笑：“既然烧尾以后就是个官了，应酬太多你的酒局可不会少。”
上次出了事，这么久都没有再见。这次张涣烧尾，人家送了重礼。再加上韦坚韦应物为人处事都还不错，张涣也不好斤斤计较。
“怎不见刘兄和袁兄？”张涣随口一问。
韦坚说：“上次的事刘兄家里将他腿打断了一条，最近在家养伤。不过他拖了我帮他道喜，礼物也带了。”
“那袁兄呢？也受伤了吗？”
韦应物摇摇头，低声说：“袁兄把苏相家的公子给打了，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张涣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上元节都发现袁珂春天到了。这不是今年确是命犯桃花，竟然把苏相的儿子给打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
韦应物见他对此事这么好奇，就如他所愿说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同时看上一个郡主。那女郎长的也只是寻常，不过你知道的。李家的女儿可没有一个省油的，人家什么都没说两人就人头打成了狗脑子。”
旁边的小侯爷李庆伟，还在旁边接话：“不是郡主，是闻喜县主。”
张涣无语，李庆伟也是李家的皇族偏房，按辈分年龄他说的那个县主好不好还是他的表姐表妹。
小胖子第五琦在一边偷喝葡萄酒，两颊喝的通红。
醉眼稀松的说：“别人还要抢女人，有人还抢着给哥哥送女人呢！”
说罢他就赶紧捂住嘴巴，酒也醒了半截。
话已经出口跟前几人听得明白，他想辩解都没用。刘逸把酸浆子往他身边端了一碗，笑笑说：“木鸡公子说的什么女子，看来是我家涣公子又有喜事了。”
这小胖子东瞧瞧西看看，大家脸上只是好奇而已。于是就神神秘秘地说：“我也是偷听到的，杜家想要嫁个女儿给你赔罪。不过此事还没有确定，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张涣强笑：“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好保密的。说说看，是谁家的女儿能攀上我这一枝花？”
在座的哄堂大笑，小胖子也笑的东倒西歪。
“涣哥你长得虽然好看，但哪有人把自己比作一枝花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岐王家的三郎李邦麟笑的直打跌。
第五琦也笑的捂着肚子，鼻子尖上都沁出细密密的汗水。
张涣也跟着一起笑，随手拿起一串高昌葡萄向他砸过去。然后说：“快说快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第五琦丢一颗葡萄进嘴，砸吧砸吧说：“这葡萄还没本地葡萄好吃！”众人纷纷起哄，小胖子赶紧叫饶：“众位哥哥息怒，我这就说，这就说。”
李庆伟接话：“还不从实招来，看我们不把你这个木鸡扒光了。让过路的看看，光溜溜的白切鸡。”
小胖顿时分辨：“我不是一木鸡，我就说了这个名字不好。我父亲非得给我起这个名字，这不是害我吗？”
小孩子脾气，竟然怪起他父亲来，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刘逸陪笑道：“小郎君的名字咋们关中方言就是这么喊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其实这还要怪张涣，第一次见小胖子就大惊失色非要叫人家一木鸡。这小胖子还以为是张涣口音重，傻傻的应声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扶桑那边的语言。想到那些牙齿涂的漆黑，个子矮得像冬瓜的倭国女人。小胖子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后来传开了大家就叫他“木鸡公子”想改也来不及了。
张涣心中急切，哪里耐烦和他们调笑。发怒说到：“还不快说，讨打不是？”
要知道张涣身上武功不错，偶尔也会和游侠切磋。平时高头大马，一群游侠围着转。这些京城少年都把他当成偶像，小胖子也是如此。不但想跟着他一起威风凛凛，而且还真的怕他生气真的打人。
小胖子赶紧讨好他：“哥哥别急，我就说，就说”。
张涣也感觉自己失态，不该对小胖子
发脾气。他拿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又把杯子倾斜示意自己干了。
第五琦脸色变幻，还是拿起葡萄酒喝干了。然后就一五一十地说：“我是偷听我伯父和杜暹大人谈话，他们商量的。杜大人要把他的三侄女嫁给你，她哥哥叫杜仕仪。”
“什么？那个杜家的破落户？”李邦麟口无遮拦地说到。
李庆伟将筷子一放，点头说：“可不就是那个书呆子。”
张涣也见过他几次，根本不是和自己一路人。门第长相都说的过去，杜暹亲自出面也是涨脸。可是自己已经有了熙儿，别的什么人怎么能入眼？
正想着怎么开口，将此事传出去搅黄。楼下突然走上来两个熟人，脸色难看气势汹汹。
“张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杜家的女郎也是你说要就要的吗？”来者却是杜荷和一个青年文官。
第五琦喝多了，开口就骂到：“杜预你不要满嘴喷粪，我涣哥才不稀罕你家女人哩！”
杜预发怒，抓起他身边的酒壶就往地上一摔。大声说出来：“也不看看我是谁，杜家女儿绝不嫁给这种卑鄙小人！”
杜荷阴阴测测地说：“上次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不能落井下强抢我家妹妹吧？”
张涣起身，眯着眼睛盯着他看，直到他害怕不敢对视才开口：“我到不稀罕什么杜家女郎，不过上次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杜预更加气愤“上次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在先，杜荷不该找人打你。我家已经登门给你道歉了，鄂邑的五百亩地已经赔给你们了。你还想怎么样？”
张涣也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说：“我的一条小命差点交代，谁稀罕你们轻飘飘的道个歉。再说什么五百亩地，我没见过也没收到。此事不算完，我肯定会讨回来。”
在座的都是吃饱了不嫌事大的主，纷纷表示不服气喊打喊杀。
杜预见第五琦叫的最欢，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在座的都懵了，第五琦不敢置信的捂着脸。等他松开一看，五指山都压不住他了。
正在这时独自坐在靠近窗口位置饮酒的宋升拍案而起：“放肆，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官员居然动手伤人。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杜家兄弟哪里认识宋升，只当他是喝酒的闲人。杜荷在杜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杜预脸色铁青大喝：“给我打，快来人给我恨恨地打。”
杜家的家丁护卫一拥而上，纷纷与座位上的众人扭打在一起。
众位贵人在楼上快活，侍卫家丁都在一楼大厅等候。楼上一动手，地下的人大叫不好抄起家伙就往楼上冲。
楼梯狭窄人都上来，哪有那么多位置可以通过。于是楼上楼上楼下打成一片，各家下人都担心自己主人受伤。于是都不敢留手，除了不敢动兵器什么都敢上。桌子、矮榻、碗碟、酒坛子，不过半盏茶地下就躺了好几个。断胳膊断腿的疼的满地打滚，灵性的拖起伤着就往外退。还有几个聪明的伤者，不顾一切直接往桌子下面钻。
三楼上倒是没这么激烈，下人们长得有眼睛。王孙公子动了一根汗毛，连他们家主都没救。
要知道这可不是戏文，什么醉打金枝还没发生。也不是没有王孙暴虐的，但绝对没有非邢而杀的。
酒楼的人早就溜得没影，金吾卫的人已经大部开来。
楼下刀枪剑戟徐徐而来的情形，还是有眼尖的看到。
几位王孙看着打的热闹也束手不住，直接随手抄起家伙就干起来了。
张涣还行，虽然乱打一气但是手底下有分寸。杜荷就惨了，杜预身上穿官服没人敢动。他就是众人的靶子，口角鲜血直流身上也到处是伤。杜预见状只好慌里慌张地将人拦住，可他运气不好。小王爷李邦麟正打的开心，他一阻拦不小心就在人家面上来了一下。
李邦麟感觉面颊一痛，立刻就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杜预，然后就高敢：“犯上作乱啦！快来护驾！”
楼上楼下都吓的魂飞魄散了，没有人敢动一下。
还是王府侍卫听见小主人声音，抽出来到刀来。口中大叫：“护驾！”
门外大街上金吾卫听见‘护驾’的喊声，顿时山呼海啸地高叫：“万胜，万胜，万胜！”
这是大唐的冲阵口号，就听见吱吱吱的弩机响动。赫然是动用了连弩！
片刻就从楼梯上走上来一人，身穿玄色披风身上金紫绣着狰狞的麒麟。
楼上楼下跪了一片，原来是一品高官出现了。除了几位王孙拱手，张涣也赶紧跪地不敢抬头。
那人年龄多大看不出来，不过满头白发苍苍很是显眼。
“哈哈，这么热闹。”那人环视一眼似乎跟很开心地说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看到自己的脸。
“老夫路过见楼上打的开心，就上来玩玩而已你们继续。对了，老夫王毛仲。”
这下连王孙也怂了，头都不敢抬。
一群人被押解着，往皇宫方向而去。
王毛仲上马，回头看一眼几个带刀侍卫突然厉声下令：“通通当街杖毙！连主子都顾不住，大唐容不下尔等了。”
不肖多说，金吾卫抽出枪杆劈头盖脸一顿打。等到停手，几个带刀侍卫连个人影都没了。
金吾卫作风过硬，尸体拖走又打水冲洗。地面上湿漉漉一片，仿佛什么没发生过一样。
第五小胖手还捂着脸，低声对张涣说：“涣哥，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杜荷都敢出手打我。”张涣偷偷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悄悄告诉他：“面子都是自己挣得，别人给的不算。”小胖子点点头，大声说道：“从今往后除了涣哥，谁敢打我我要他的命。”
张涣浑身一抖生怕金吾卫为难他，结果王毛仲在马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
“有趣，这小子带种。”
声音不低周围都能听见，也不知道他是夸人还是损人。
晚上老管家哭丧着脸来接张涣，张涣躺在牛车上问到：“家里知道了？”老管家说：“知道了，家里老主母都知道了！”然后又悲伤的说：“少爷您的官职没了！”张涣一愣，然后说：“没了就没了，能躲过这一劫就是万幸了。”
老管家擦擦眼泪，笑笑说：“您也别太难受，宣节校尉还给您留着呢！”
张涣低语：“知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牛车在深夜发出声音很沉，张涣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皎皎月光下，张涣的眼角湿润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