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我一直刻意地想要回避这个让我痛心疾首的日子,但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也有栀子花。那些花就那么悲伤地开呀开呀,幽幽的香味象是一种叹息从树的根部迸发出来,再在顶端撕裂开来。我看着月影一言不发地抱着那一大叠书,走在栀子花的碎影底下,身上是一条白底粉花的裙子。似乎有很久,我们都没有这样近的走在一起了。她一向是个敏感切且善良的女孩子,也许我的刻意逃避,早已经被她看透。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向后轻轻飘起了一下,接着一些花瓣很应景地飘落下来,她就抬起头轻轻地说了声:“花多可怜,落了。”
于是我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是的,花多可怜。落了。月影转过头来看着我,突然的一句:
“妖,你相信轮回吗?”
我回过头,看见月影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深不可测。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才是她想要的。最后我摇头:
“我并不相信。”
“为什么呢?”
“因为我并不向往。”
月影沉默,用手接住花瓣,用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它,很久很久。仿佛在她手中是她的整个世界,最后,她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撅起嘴很可爱地,将那片粉白吹起,长睫毛扑扇,留下光洁的影。
“妖,我向往。”不再说话,静默地,上课,下课,各奔东西。很早以前,月影开始不再问我是否要跟她一起自习,因为她知道,那成为了一句废话。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放纵。把自己埋进五光十色里,变成骨灰。
吃过午饭,月影从外边抱回一大捧的雏菊,金黄色,很刺眼很美好的颜色。
“代我向阿姨问好吧。”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的长发很流畅的从肩膀飞落,象一个匆忙落跑的精灵,那么美好,那么善感。似乎担心多余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让我难过。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因为这些年,似乎一直都是在月影的陪伴下,一起给妈妈祭祀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月影为妈妈买花的。我那么那么冷落她,她依然记得。
追出去,拉住那个并没有走远的影子,把她的头压在我的胸口上,泪水滴落,胸口很疼。
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给什么人什么交代。两个女孩子,两个小小的背包,一大捧金色的雏菊。冲到机场,两小时侯到了那座烟尘飞扬的,充满回忆的城市——茉。我的妈妈在那里。没有形体和骨架,只是化成一些粉尘,一些灰烬。很安静很安静地,跟很多人一起,被囚禁在那个架子上面。约莫是很久没人来看望她了吧,她的照片上落了很多灰,笑容也因此扑朔起来。我抬起手为她擦去了灰尘:你以为去了天堂就可以不染尘埃了吗?
“可以带我妈妈走吗?”我牵着月影,在办公室询问工作人员。
“可以,但是需要跟她的亲属联系。”
“我就是她的亲属,唯一的。”
“但是,这位女士的亲属联系卡上,写的是萧子城先生的名字。”
我提起嘴角冷笑:“他不配。我要带她走,现在。”
工作人员是一副无动于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于是我用手机拨通了我的“银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因为前天,我才刚刚要过了两千块,买了一条香奈尔的仔裤:“瑶瑶?”
“告诉这个男人,我要带我妈走。”
“你在哪?”
我把手机递给工作人员,那男子不得不尴尬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听见电话里,萧子城说:“可以。”便填了几张表格,换到了妈妈的骨灰。扔下也不知道是几百块的红色钞票,便仓皇离去。
妈妈,你就只剩下这些分量了吗?又一次在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的,妈妈冰冷的尸体。手腕处决绝的深痕。难道那一刻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吗?那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吗?那为什么还要紧紧地握住我们曾经幸福的留念呢?
我坐在离公墓不远的一个山坡上努力的呼吸,喉咙里被风灌满因此没有办法哽咽。月影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暖暖。
“妖,你看那边。”
我抬头,顺着月影手指的方向。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一片云的后面,藏起了月亮,却藏不起月光。月光从云朵的四周迸射出来,意外地显现出翅膀的形状,居然象一只飞翔的天使。
“我听嫫嫫们说,善良的人们,在离开尘世后,会变成天使。在天堂上静静地守护,他们想要守护的人。阿姨在上面,她在看着你,为你祷告幸福。”
“那她为什么离开呢?”
“因为生不如死。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我最珍爱的东西,我也会跟阿姨一样。这个世界上既然没有我的梦想,何必眷恋。”
我震慑地看着月影的脸,月亮出来了,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迷离。脖子上,那串藏起很多年的链子掉了出来,我,妈妈,爸爸,完美甜蜜,笑颜如花。
月影的话,解开了我那么多年的困惑。爸爸是她的爱人,唯一的。既然失去,如何面对?手指紧闭,摆出疼痛的姿势:他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个附带,何必留恋。
拽下项链,顺手丢到不知名的远方。颓废地坐在草地上,抱着骨灰合无声啜泣。月影温暖的手臂环住我的肩膀,轻轻的抚摩,然后,她吻了我,我没有拒绝。那么平静,又那么自然。
其实一直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要依靠别人的体温才能感觉温暖——我想我无法离开她,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给我温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