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大雨以后,天气总归还要晴一下的,不然饭吃着不香不说,觉睡着也不舒坦,可若是家里有个小媳妇儿不吝啬给以温柔,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话,是东老道说给张式听的。
张式的小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可能是几个月未住人的原因,一地的落叶还有成熟后落下摔的稀碎的柿子遗体摊在地上。这几天可是忙坏了张大少,出了收拾院子,厨房,打扫之外,还要准备家用米面水油,那关红月也不知去了哪里,已经三日没来了,还好隔壁刚找了一份酒楼工作的李大胆家那个可爱女孩经常来串门让张式解解闷,不然怕是要憋坏了。
卦铺是太平城里的独一份儿,城里的人也只见过游方的道士没见过落地的仙人,这几天来问卜的邻里倒是不少,主要是张式收的卦钱少,只需要三个铜板即可,来的人张式基本也都会给别人一个心安,若不是心有不定谁会来花这冤枉钱?
不过话又说会回来,就他黄表纸上写的那几个古篆体字,落在书画大家眼里也不止三个铜板了。
卦铺里面设置简单,只一桌案几刀黄纸,几刀熟宣,三支小狼毫,一块好墨而已。
墙上挂着张式自己写的几副字,旁边茶桌前还有一香炉,里面燃的并非檀香沉香这类名贵熏香,只是普通的松香而已。
今日里倒是还没有来问鬼神的投钱客,张式独自伏在案上闻着木香睡意沉沉,来太平城几天时间了,问命测字的倒是也有,就是那坐在深宫里的李秉常还没传出来任何消息,让他有些不安。
“当,当!”
两声不紧不慢的敲门打断了张式的思考,来人是一个锦绣衣衫的公子,看样子是个可刮肥油的大户。张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整了整道袍问道:“公子是来看财还是看命?不如坐下聊?”
那人明显打量了一下张式一眼便婆婆妈妈问道:“这么年轻的道士?你何门何派,祭酒道士还是火居道士?……还有,道士是不是戒女色?”
张式笑笑回答道:“道士是戒女色。”
那人立刻喜上眉梢。
张式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仔细打量了一圈那男子夸大语气问道:“公子看起来器宇轩昂,英俊无双,难不成家里是官身?”
果然官场气十足的贵公子挺了挺胸膛,表示很吃这一套,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道:“那是自然!,我父可是当朝一品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紫袍玉带的贵人,若不是月儿妹妹你以为我会来你这破旧的卦铺?朝中那追着我屁股要给我批命的大小神官不计其数,就连司天监的那位爷爷也曾说有机会给我摸一摸骨呢,就凭你?呵呵。”
话音儿落下那人也坐在张式面前的黄杨木料的椅子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张式,就像儿时打架的孩子突然有了帮手助威一般,面带嚣张。
来了太平城几天时间,张式也对西夏朝中局势略有了解,李秉常继位以后手中并无实权,不是亲生母亲的梁太后把持朝政,其弟梁乙为当朝丞相,一时间朝堂队伍一边倒,只剩下一小撮固执的儒生官员还在叫骂牝鸡司晨的梁后,不过已经被杀戮的也不剩下几个了。
让张式不解的是,小皇帝李秉常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到来能帮他多获取一些喘息的机会?还有就是堂堂大丞相梁乙的长子也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位锦衣公子怎的憨傻到这种地步?莫非祖坟上为数不多的两股青烟气运已经被其父姑占用光了?
揭一张宣纸,张式轻轻的研起来墨,身边没个女子确实失去了许多情趣,倘玲儿在场,这素手研磨的活儿不就是她来了么,自己好歹能落个红袖添香的雅名。
像玲儿那般温柔懂事又听话的半个丫鬟来用的女子,关红月这辈子是学不来了,若仗剑江湖,她在身边充充女侠的样子还是可以的,至少她的剑敢挑到敌人的脖子上。
一念至此,张式又自顾自喝了口茶,手指轻轻转动茶杯对着那梁公子调戏道:“道士是戒女色,可哥哥我不是道士啊,我的道袍是偷来的,我是相士而已专门算命的那种。怎么着,怕我抢你的女人?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个女子,我给你算算你俩这八字和不和,有没有这房内之缘?放心,你若说出那女子名字,我不和你抢就是了,好不好?”
叫梁翰的男子脸色变化不停,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后才不乐意道:“那好,我告诉你你莫要和我争抢,你保证!”人没有太多的计较,只存爱恨的话,倒也是不失为一种可爱,谁小时候心里没放一个女孩当做圣洁的花朵呢,大奸大雄的梁乙,竟有这么一个儿子,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大幸。
“我保证!”
对单纯的人不能有太多的弯弯道道,君子尚可欺之以方,可单纯的人不可欺,因为被发现一次,你这个人在他眼里就再没有了可信之处。
张式背负着太多,反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不如活的轻松点,大不了不就是一死么,跟谁没死过一样。把想做的做一遍,想看的多看看,不必非要强迫自己融于任何规则,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真神仙。
梁翰嘿嘿一笑,拿起来张式刚刚喝过的茶杯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搓了搓手心儿的汗水鼓了鼓劲儿道:“我,我喜欢长公主殿下,你说好的不和我抢!”说完又走到张式后面拿起来茶壶又到了杯水咕咚咕咚灌进了嗓子眼里。
张式哈哈一笑捋了捋梁翰的背问道:“长公主是叫关红月?”
他点点头道是。
张式搭住他的肩膀低声八卦道:“这皇家不是姓李么?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怎么姓关啊,小憨憨,你知道为什么吗?”八卦这种事情,可不止是女人爱说,正所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谁规定只兴妇道人家坐在巷子口纳着鞋底说个张家长李家短,就不允许咱们男人酒后仰天一问昨夜里老王只睡了几个时辰?
随即两个人便兴致勃勃交谈起来,这一聊就是两三个时辰,若不是张式拦着说梁少爷咱们该吃饭了,那梁翰怕是要说到天黑不止。
卦铺里第一次遇见了赶不走的客,张式只好带他回家,铺子里是不能吃饭的,这是规矩。即使没人见过那些虚无缥缈神仙爷,若张式这种以此为生的人再不计较些,世间哪里还有人会乐意往咱们这地方扔钱求心安?话再说回来,人人都信己,那天下不就乱了套了吗?
梁翰来了,自己的院子总算多了些人气,一碗牛肉面下肚这小子算是对张式五体投地了,也不客气直接就躺在了张式院子里唯一的躺椅上,看样子今天晚上还得招待他一顿才行。
张式口里含着剔牙用的干瘪的狗尾草茎坐在石凳上看着安然仰面朝天的梁翰说道:“下午我就不去铺子里了,没事咱们就再聊聊关红月她母亲和大夏先皇那段逸事儿吧?守着你真的一大金主我干嘛要挣那个口水钱去,还有,你赶明儿再来的时候另带一把椅子哈,老是抢我的地方我睡哪去,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把你赶走了。”
旁边呼声渐起,张式暗道,大少爷果然是无垢之心。随即回屋拿了床薄被给他盖在了身上,自己坐在旁边,晒着不冷不热的太阳。
这西夏的长公主殿下是私生女张式是早就知道的,可他不知道那个姓关的女子竟然是北魏的“雾山”派前掌门之女,据梁翰道听途说当年还不是西夏皇帝的李祚,也是一个喜欢仗剑天涯醉酒当歌的风流子,走南闯北的不知怎地就加入了北魏雾山派,雾山是一座很大的山脉,一半在梁境内,一半在北魏,传说在终日茫茫雾霭和大雪下的雾山深处可是有能搬山填海的大修行者的。李祚表现尚可,最终获得了门主的认可,也获得了那个叫关山雪的女子的芳心,最后在雾山门派内操办了婚事,可有一日山下来信,李祚随即失踪不见,那时关山雪肚子里已经有了关红月了……
故事是个悲剧,关红月两岁的时候还不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得知那个叫李祚的男人竟然做了西夏的皇帝,咳出了两口鲜血,头发也日渐花白。
母亲最终决定带着三岁多的关红月投了军,当时西夏和魏边境争端不止,关山雪便去了北魏落日城,凭借自己一身的武艺,最终也做了名女将军。
关红月只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母亲把她交给城墙之上一个副将就一骑出城,英姿风发,可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她不知道两军阵前发生了什么,她看见母亲的脸是笑着的,她后来才明白,母亲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人最后一眼。
张式看着睡在藤椅上的梁大少爷,想起来一句话来,贪什么窗中远岫,舍后长松,我唯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随即喃喃道,大少爷,你这辈子又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