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任大黑生的坦荡些,张式才有机会知道胡子孝家那段往事,身在世上,哪个人心里不酿着几件酸辣难以入喉的故事。
胡子孝一家是因为灾荒才一路乞讨跑到任家庄的,当时胡子孝才两三岁,爷爷带着年轻的父母一路给人下跪磕头这才活着走到了任家庄,老庄主就是任大黑他爷爷,当时看胡家人可怜胡子孝的父亲正值壮年可以给庄子里增加劳动力这才在近村口的地方给自己一家找了一间破院子住下。
当时胡子孝最幸福的事儿就是盼着自己的父亲从分给自家的两亩地里干活回来,五岁的时候爸爸告诉自己他们一家在这里有了户籍,以后要世世代代在这里生存下去,爷爷也总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儿就是选择留在任家庄,每天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捋捋胡子还得意洋洋。
直到六岁的一天,父亲跟着任大黑的父亲去城里给人家干活再也没回来,胡家的日子才彻底变了天,爷爷老了不能动,母亲只好亲自下地干活,起先还好,母亲一个人就打理一亩地也够过活的。
只是胡子孝不懂母亲为什么在夜间偷偷躲被窝里抽泣。
再后来村里无中生起一团谣言的大风,一下便把本就摇摇欲坠的胡家吹的七零八落,胡家老爷子与寡妇胡柳氏竟做出天理不容的扒灰之事,村里的大大小小都再也没了以往的虚假客气,男人们看自己还算年轻的母亲眼中尽是***之色,女人们则没事骂上一句不要脸遭天谴的狐媚子,家里时不时有从墙外扔进来的石子儿、烂菜叶的更有甚者竟然还有排泄物。
性格爆烈的爷爷受不了这种侮辱,一根草绳挂在房梁上去了,那天妈妈抱着胡子孝痛哭了一晚,他感觉她抱自己抱的好紧,勒的都喘不过来气,可他不敢出声,后来他才明白,当时的自己已经是母亲在世间最后的牵扯和依靠了。第二天自己的母亲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流言蜚语仿佛再也伤不到她,她穿上压在柜子里好多年的新衣服,每天对生活很有干劲儿,对自己也显得那么阳光,这让当时的胡子孝心安许多。
等胡子孝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他读完妈妈不知从哪给借来的书,想着去地里帮她干点活,走到地头时才发现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自己的母亲被那任大黑的父亲拉着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母亲披头散发望向他……
当天夜里母亲就溺死在了门外那条膝盖深的河水里,胡子孝又开始了乞讨的生活,十岁的他明白,父亲的死,恐怕也另有原因。
张式把任大黑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两家的恩怨已经至此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了,任家庄的土地被权贵霸占并不是独有,夏国境内已经因此满是疮痍,张式又因为思考摆出自己的标准动作,就是躺在藤椅上手指轻叩桌面,不想出一个结果却是停不下来。
看来这任大黑跑到自己铺子门口并非偶然,就是不知道谁又想借自己的手清一清这大树上爬满的树虫,难道又想把自己当弃子使?
直到太平城府衙一千府兵包围了张式的小院子时关红月都没有出现,出乎意料的是李大胆竟然壮着胆子从隔壁翻墙过来拿着一个粪叉子问张式需不需要帮忙,张式一笑打趣道:“大胆儿叔,你还真是有胆子啊,没看见院子外面的府兵吗,别说咱俩了,再来是个八个咱俩这样的也插翅难飞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哄着你家花花姑娘去吧。”说着张式把李大胆又推回了隔壁院子。
“吱呀”
张式推开木门,最前面的一排兵卒随即后退几步,面露惧色,战战兢兢。这次带头的是个文官,面白如玉,一小撮文生胡的一个中年官吏,张式看看他递了一个眼神便把手举起来,然后来人带上夹板锁链,行云流水,未有一丝波折,一行人直奔府衙大牢。
锒铛入狱的张式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待遇,起先住了一个大间,结果也不知道先前进来的是哪一路的大盗淫贼,看来了个俊俏公子手脚便不安稳起来,结果差点被张式一拳打死,长得凶神恶煞的牢头这才给他弄了个单间儿,只不过更小,更加酸臭潮湿,连铺在地上的草都还粘着上个住在这的人的排泄物,张式费了半晌的功夫才拾掇出来一块能下脚的地儿坐下,看看四周阴暗潮湿的环境,张式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一天,关红月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据她对那妮子的了解,这女孩必定不会有害自己的心。
李大胆倒是出乎张式的意料,早先没看出来,这汉子竟然有一身的功夫呢,张式捡起来一根相对比较干净的茅草,在手里折上几下,固定住一个棍状形态便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他回顾从甘土城到西夏的过程,事情虽然发展的每每出乎意料,让人猝不及防,可最终还是模模糊糊的顺着一条张式脑袋里并不是很清晰的路线发展着,大梁的独眼皇帝萧闲并没有发动战争,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夜,终于开饭了,牢头从白日那个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对牢犯持放任态度的大胡子换成了一个阴冷的矮个子,也是白面短胡,仔细看也是一个年轻人,他一进牢中张式就觉得一股冷气若隐若现扑散开来,看其他监牢里那些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一碗米饭里带着几根盐水萝卜条被送饭的牢监递了进来,张式起身从墙角走过来伸手去那饭碗的时候,一只脚踩到了张式的腕子上,张式愣在原地,若说杀了这人破牢而出一路逃回大梁也不得不算是一种选择,但那以后的几年时间张式不一定能活下来不说,就连西夏都可能将不复存在,来到这里张式倒是遇见了些人,他不想他们无家可归,也不想西夏这么快就化为往事,毕竟有些事,能拖一拖总是好的,路要慢慢走,他不能催熟自己。
所以即便那只来自阴冷牢头的脚在不断加重力气对张式的手腕碾来覆去张式也只能不做声忍着,直到白皙的手腕皮肤卷起,露出来些血肉那人才停下来一脚把饭碗踢翻在地,张式也不抬头看他,不出意料也就是那么一副阴狠的嘴脸,自己虽然没亲自见过,但是好歹记忆里有上比这更难堪的一段,给张式一些平衡感。
他赶紧用手稳住碗里没有撒出去的饭,因为掉在了地上他实在没法吃的下去,刚抓进手里饭碗那人竟然一脚又踢在了张式面门,导致他一下仰面翻倒在地,这下好了,虽然额头流血了,但是好在米饭都撒在了腹部,张式一把一把从自己腹部抓起来填进嘴里,那人在监牢外面,够不到自己这也是一种幸运,张式的适应能力还行,萝卜条算撒在了地上,填进口中的也只能是些盐水米饭,可张大公子吃的不亦乐乎。
那阴狠的牢头似乎没见过这么能忍的年轻人,嘴里发出像宫里的太监一样的公鸭嗓尖锐问道:“就是你,把大统领给杀了?能耐不小啊,你以为用你一命换一个禁军统领的命就能拯救天下人了?实话告诉你,他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你的一条命,无济于事!懂吗,小子。”
张式头也不抬,继续吃饭。既然他以为自己是来以命换命的游侠儿,这事儿就好办多了,总不至于让他们背后势力现在就狮子搏兔全力杀了自己。
那人果然是个狠到了骨子里的人物,他不敢打开狱门,又气不过张式对他的无视,竟然扒掉裤子对着张式尿了起来,虽然没有渍到张式身上,可这一举动确实让张式起了杀心了,那人提上裤子哈哈大笑着离去,牢中更添骚气。
昨日里与胡子孝对战的伤口又绽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涌出黑色的伤口,一瞬间又洇湿了刚换的衣衫,还好这次穿的青黑色,并不显眼。刚刚对那人的一忍再忍也就是为了不扯动伤口,可谁知那人欺人太甚,张式一口气乱,瞬间冲破了伤口,他抬头看着牢顶嘬着牙花子吐了句:“天娘的,真疼!”
无奈,府衙开审估计还得半个月左右,不拿够证据走通关节怎么能一下致自己于死地呢。
五天过去,倚在墙角的张式更消瘦了许多,头发也又多了些白发,也不知道到底这少年白发是随的谁,好在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了,没有大动作的话应该很快就好了,这几天晚上也再也没见过那阴狠牢头,估计是哪个世家派来专门羞辱自己解气的。
大狱之外,伤好的差不多的任大黑按照张式吩咐在一个清晨敲响了大理寺的鸣冤鼓,并且扬言要状告当今太平城府衙知府大人,一同被告的还有一大堆皇亲国戚圈地侵地外加欺君罔上之罪,若在平常大家也就当做一笑话看看过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日皇帝便下旨擢丞相梁乙主审,彻查此案,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