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听见中年儒士的醇厚嗓音,姚真意点了点头,只是眼帘低垂,尽量不让自己湿润的眼眶让苏先生瞧见。
少年不是怕这副模样给苏先生瞧见了会丢脸,就是觉得能够再次见到苏先生,怎么也应该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可他心里此刻真的没有半点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忧伤。
就在这时,身影愈发闪烁不定的苏青亦,伸出手放在少年头上,这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姚真意,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总会再有见面的时候嘛。”
听闻此言,少年豁然抬头,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瞧着苏先生,使劲点了点头,而后才咧嘴一笑。
知晓了苏先生似乎并非事事了然,姚真意便将那些一路走来,自己所瞧见以及亲身经历的光怪陆离故事,将它们统统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而中年儒士则是一边听一边温和地笑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神色,就像一个家中的长辈,在仔细聆听少年所讲的故事。
在少年印象中,苏先生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模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人如沐春风。
姚真意说,他很羡慕那位俊俏书生,也就是秦骧的见多识广,也羡慕他可厉害了呢,能够看懂许多自己看不懂的书籍,还知晓许多自己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
还有那位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是个风流倜傥的背剑青年魏缙。
说到这位背剑青年时,少年脸上神采奕奕,心中有无限向往,对中年儒士激动地说道,原来魏大哥真的是位大剑仙!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
而后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破天荒脸色一红,说是自己如今连那道最基本的门槛都摸不着,也不知啥时候自己也能够像魏大哥那般,快意出剑潇洒无比。
苏青亦与滔滔不绝的少年并肩而立,忽然笑问道:“是不是很想念梁仲年?”
姚真意抬头望向天幕,眼眶湿润地喃喃道:“梁大哥……他在天上一直看着我吧?”
说完,少年转过头望向中年儒士,语气肯定地问道,“苏先生,对吧?”
苏青亦望着少年眼中的希冀,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姚真意又问道:“那么苏先生……你呢?”
中年儒士叹息一声,摇头道:“如今你所见之我身,并不是真正的我,只是几缕春风凝聚而成,我苏青亦这辈子啊……也就这样了。”
听闻此言,少年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脚,一滴泪水落在地上,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地轻声问道,“苏先生……我知道,你一定在做了不起的事……那,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直至听不见。
其实少年还有很多很多想说想问的话语,只是他懂,也明白,自己问了,苏先生一定会回答,不过他从小就懂,这世上很多事情皆是身不由己,苏先生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中年儒士揉了揉他的头,温声笑道,“姚真意,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有生之年,还能让你再替我走一趟这人间。”
说着说着,他直视前方的秋叶飘落景色,小暑过后,春风犹在,只不过秋风更替,终究还是一轮四季近了,春去秋来。
这位昔年春风得意马蹄疾,到最后被人数次打压,仍旧一路不断破境,直至彻底登上大道的儒家门生,对低头的少年轻声道,“姚真意,这个世道有些不太好,人心让人失望,可你不能因此就对这个世道失望,记住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对自己失望。”
最后,这位中年儒士喃喃自语道,“吾心安处即吾乡啊……”
话语落下,时来天地皆同力,一大一小所在的地方猛然一阵狂风大作,狂风扫落叶,飞沙卷碎石。
而在中年儒士心湖河畔,有一道巍峨法相身影盘坐高处,威严的声音愤然响起,这道寻常漠视一切的身影终于被激怒,“放肆!苏青亦!你大胆!需知言多必失!!”
苏青亦悄然抹去那道法相虚影后,整个人稳站如山,只是在外面显现的身影越发闪烁不稳定,这几缕春风造就的身影,就好像一片快要崩碎的镜子,早晚都会裂开,最后变成一堆碎渣。
苏青亦笑了笑,他也不管天上的那些“人”会如何想,反正自己何曾怕过?
就像那位年轻道士说的一样,大不了来便是!
姚真意似是同样心有所感,方才他早已察觉到周边的异常,这才抬起头轻声说道,“苏先生……”
中年儒士会心一笑,“可以伤感,但也可以喝酒嘛。”
少年摘下腰间的那枚赤红养剑葫芦,红着眼睛,把它递给苏青亦。
身形愈发涣散不定的苏青亦伸了个懒腰,摇头笑道:“我那份就当余着吧。”
姚真意自己也没有喝酒,别回腰间。
是怕自己喝着喝着,就真喝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苏青亦望着这个从白驹镇上走出来的少年,微微一笑,而后温声道,“好了……我也该走了,那少女无何恶意,大可以放心让她与你同行,还有就是……少年郎就应该有个少年郎的模样,心性老成是好事,可这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苏青亦最后还说了一句,来日方长即是重逢时。
少年没有言语,点了点头。
说完,这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便径直往前走去,来时如风,去时也成风,在少年眼中,他的身影就这样悄然散去,一阵风吹过后消失不见。
春风散去,一丝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这才迟迟到来。
姚真意望着苏先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收回视线,直到后面瞧见天时不早了,这才转身离去,往山中那边方向走去。
而在白衣少女这边,百无聊赖的她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圈,大大小小的圈子皆是在同一处地方,看似繁乱不已却又不曾脱离那里。
规矩之外,方圆之内。
她嘟着嘴正无聊地要命,眼角忽然瞥见往这边闷头走来的背剑少年,眼神一亮,立马丢开那根弯弯曲曲的枯树枝。
整个人站起身来,欢呼雀跃地往少年那边跑去。
“咋滴咋滴?你那位苏先生是不是肯让我跟你一起结伴同行嘞??”
白衣少女刚到姚真意身前,便迫不及待地出声问道。
谁曾想,少年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后便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这可把白衣少女气得不轻,好说歹说本姑娘也算个美人胚子,你就这样子对我??
不过随后她又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急忙快步跟上少年的脚步。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嘞?”
“看你背着这把剑,累不累啊?肯定挺累的?要不让我帮你拿着嘞?”
“公子,热不热,需不需要我给你扇扇风?”
白衣少女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说着,还用双手的袖袍装模作样地给少年扇起风来了。
本来身形就显得娇小的她,挥动袖袍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在水里扑哧扑哧的大白鹅,倒是有些滑稽可爱。
当然,在姚真意眼里,这白衣少女看似一副可爱的外表下,是自己暂时还“招惹”不起的存在。
既然答应了苏先生所说的,那么他自然会带着这位稀奇古怪,不知来历的少女一同上路。
就在此时,少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身形,他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可怜兮兮的白衣少女,缓缓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一同北上,至于你身后之人,或者说你的来历,我也同样可以不理会。”
听闻此言,少女脸色一喜,就要急忙点头应承下来,却瞧见少年似乎还有话说,于是她便静静地等待下文。
姚真意打量了少女一会,发现她此时与方才见面的模样大相庭径,他这时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少女真正的模样了,亦或者皆是她伪装出来的?
但少年绝对相信,这白衣少女远远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最起码如今的他还看不透。
沉吟了一会,姚真意才伸出三根手指头,对少女郑重地说道,“我只有三个要求,不必急着答应下来。若是你能做到,自然可以一同上路,若是做不到,那我就独自赶路,至于你,从哪来回哪去。”
白衣少女看着这个一板一眼,明明就是年纪轻轻,却谨慎老成的少年,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意出手。二,你我之间没有上下分别,不用刻意作出讨好,或是奉承之类的举动。三,君子坦诚相待,你是谁,我不在意,但是若被我发现,你有半点不好的心思……”
少年说完后,却发现白衣少女像在看一个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见此一幕,姚真意不由得眉头一皱,难道是自己太过强人所难了??
而白衣少女回过神来后,使劲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终于确定少年所说不虚后,似笑非笑地问他,“就这些??没别的了??”
姚真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衣少女这才喜笑颜开起来,拍了拍那本就不大的胸脯,着实半点不起波澜,她豪气十足地笑道,“小意思,你说的这些压根就不是问题!本姑娘答应了!!”
只有她自己知晓,心里早就乐开花了,还以为这少年会提出什么搬山填海、又或是帮他避灾挡祸,更甚至关键时候得救他一命的要求,谁曾想就这几个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的小小要求。
话说回来,那位大汉国师让我保护的,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白衣少女便不自觉地乐呵傻笑起来。
见此一幕,姚真意眉宇皱得更深了,他也在想,这少女前边看着还挺正常的,怎么如今一副模样,难不成是个傻子??
白衣少女似是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敛心中得意,伸出小手笑眯眯道,“初次见面,我叫锦鲤,锦衣玉食的锦,过江鲤鱼的鲤。”
少年瞧了瞧她伸出好似白嫩如豆腐的小手,同样伸出手握住,“初次见面,我叫姚真意,女子姚,真心真意的真意。”
话语刚落,这位名叫锦鲤的白衣少女噗嗤一声,姚真意?真心真意?从方才所见,你可谨慎的很,哪里瞧得出来真心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