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牧良逢走出道观的时候,也分派出几组尖兵,沿着连队的前方一公里左右的范围呈扇形担负警戒。连里的兄弟已经减员近三分之一,牧良逢要把剩下的兄弟全部安全地带回去,但是他看着这片杀机四伏的原始丛林,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鬼子并没有走远。
老道长将他们送到门口,给他们指了一条回家的路,“往前面走上半天,就到山外了,那里有个山村,穿过山村再走两小时的路,就可以看到回家的路了。”
因为自己的到来,道观惨遭了一场浩劫,这让牧良逢的心里异常沉重,他知道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只好告别道观里仅存的一老一少两位道长,带着队伍上路了。
茂密的森林里没有一条路,大家都是披荆斩棘,从丛林里开出一条路来。行走约一个小时后,牧良逢发现了一条“路”,一看就是大队人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前面的一些齐腰高的草木被刺刀砍断。牧良逢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刀口的力道和形状是从他们这个方向向前的,由此推断,鬼子也是从这里撤走的。
“连长,会不会是我们来的时候踩出来的‘路’?或者是鬼子来的时候踩的?”几个士兵围着分析道。
牧良逢摇摇头道:“不是,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呈扇形,鬼子也一样,这只能是他们撤退的时候踩出来的。你们再看看这被砍断的小树枝,看看这刀口。”
小伍拿起刺刀比划了一下,还真是从自己这个方向砍出来的。
“连长,那怎么办?”
“顺着现成的这条‘路’走吧!”牧良逢想了想说,“鬼子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会跟着他们走。”
因为有现成的“路”,行军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连长,有情况!”两个开路的侦察兵猫着腰飞快地跑回来报告。
牧良逢立即示意大家就地卧倒。
“前面的树林里有人。”
牧良逢眉头一皱,警惕道:“应该不会是鬼子吧?”
侦察兵说:“有小孩子的哭声。”
“小伍,你再带两个人摸上去看看情况。”
“好!”小伍带着几个人摸过去了,孩子的哭声是从前面的树林里传来的,但是小伍他们过去的时候,哭声已经停止了。树林里显得异常的安静。牧良逢用望远镜追着小伍他们的身影,没一会儿,小伍就朝他们这边招手。
大家走上去一看,原来树林里躲着男女老少几十个老百姓,看到一大群身着军装,背着长枪的士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人顿时一片慌乱。显然,这是长年生活在大山里的山民,他们有很多人分不清楚中国军装与日本鬼子军装的区别。
“乡亲们不要怕,我们是自己人。”牧良逢看到这场景,一时有些心酸,乡亲们眼里的惊恐,孩子们的哭声,大家衣衫褴褛,神情慌乱。
“自己人?”一个山民瞪大眼睛,将眼前这伙军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们是国军,大家不要怕。”牧良逢看了看那个不时发出一两声微弱哭声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嘴唇发青,他的母亲――一个由于惊恐过度的山村妇女,正试图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巴。
“孩子生病了。”牧良逢转身叫来医护兵,“去帮孩子检查一下。”
两个医护兵打开箱子,向孩子走了过去,那个母亲一看别人要动自己的孩子,尖叫着反抗,“你们不能动我的孩子!”
士兵说:“大姐,我们是在救你的孩子,孩子生病了。”
那个年轻的母亲显然是受到过刺激,她将信将疑,警惕地看着这帮背着杀人工具的军人。抱着孩子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牧良逢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怕,我们真是自己人,不会伤害大家的。”
总算站出来一个见过些世面的乡亲,他看了看他们的军装,点头说:“他们是国军,是我们自己人。”
大家的态度这才慢慢缓和过来,那妇女将孩子递给了两个医护兵,让他们检查孩子的病情。这边,牧良逢和其他的乡亲们聊了起来,大家告诉他,昨天后半夜的时候,一伙穿着军装的人跑进了村里,他们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一进村就将村民们养的牲畜杀掉,杀鸡宰羊,大快朵颐一番后,将村民们赶出房子,自己睡到房子里面,有几个村民上前和他们理论,结果被刺刀一下子就捅死了。之后,他们在村里横行霸道了好一阵,才放过村民,大家惊恐之下,拖儿带女逃到山上躲了起来。
“一群畜生。”牧良逢猜到就是这伙昨天与自己交火的鬼子,一时怒不可遏,“他们现在走了没有?”
山民们摇摇头说:“不知道。”
“连长,打吧!再这样躲下去,太窝囊了。”兄弟们一听这事,义愤填膺,个个慷慨激昂地上来请战。
牧良逢冷静地思考着。毕竟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三倍,如果一时冲动行事,搞不好非但不能给乡亲们报仇,自己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小伍说:“连长,要不我再带几个兄弟摸过去看下情况,如果他们人不多的话,我们就消灭他们。”
为了安全起见,牧良逢答应了。小伍在一个老乡的陪同下,偷偷地向前面两里路外的山村靠拢。
正是晌午时分,灰暗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森林上。给孩子检查病情的两个医护兵说:“连长,我们检查不出来是什么病。”
连里的医护兵平时处理些简单的刀枪伤还行,可儿科他们是真的不太懂,显得束手无策。牧良逢看他们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也急了。
“连长,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孩子的母亲一听这话,号啕大哭起来。
那个日本女护士看了看他们,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说:“我来试试可以吗?”
这话无疑石破天惊,大家从来没见过鬼子给中国人看病的,牧良逢也是一脸的怀疑,“你帮孩子看病?”
日本女护士点点头。
“连长别信她,搞不好她想弄死咱们孩子。”
“对,狼子野心,我们不能相信她。”
牧良逢看了看她的眼睛,眼神平和多了,可能这两天的相处,让她慢慢地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她的思想正慢慢地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刚才,村民们声泪俱下地向中国军队痛诉自己同胞的暴行,她相信是真的,因为这些朴实的中国山民甚至连自己国家的军队都辨认不出来,更不可能会说谎。
所以,她愿意救下这个中国孩子,为自己同胞犯下的罪行赎罪。
“我只是一个护士,我的职责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日本女护士大声说。
牧良逢点头同意了。众目睽睽之下,日本女护士从中国医护兵的手里接过医疗工具,给孩子检查病情,几分钟后,她得出了诊断结论,“孩子得的是中毒型痢疾,你们有没有抗生素?”
中国医护兵在包里找了一下,“我们有这个药。”
日本女军医从他的手里接过这种药和军用水壶,给孩子喂下。“这山里的卫生条件太差,孩子容易患上这种病,病不算严重,但如果不及时治疗,孩子就会死亡。”
孩子服下药以后,气色好多了,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中国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因为她救治了中国孩子,士兵们对她的态度有了好转,大家不再口口声声喊她女鬼子。
没多久,小伍带着几个侦察敌情的弟兄飞奔回来。
“什么情况?”牧良逢问小伍。
小伍气喘吁吁地说:“鬼子足足有三四百人,肯定就是这两天一直在与我们周旋的那伙鬼子。”
“他们还在村里?”
“是啊!正在烧火做饭呢!”
一个同去的侦察兵说:“他们也有部分骑兵,铁定是这帮畜生。连长你下命令吧!就算打不死他们也要咬他一口。”
牧良逢内心有两种声音在较量。如果打吧,风险是很大的,胜算不高;不打呢,这口怒气又实在咽不下去。他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沦陷区碰到的那支中共的游击队,他们只有装备落后的几十个人,却在重兵把守的鬼子心脏地带活动,并未被敌人消灭。应该说,他们之所以存活下来,靠的就是良好的机动性。自己眼下部队伤兵太多,一旦与鬼子遭遇,严重影响部队快速机动。再加上人数多,目标大,不利于短兵相接。
最后他决定,全连分成两部分,一部由陈大谷带队,以约一百四十人的大部分兵力在一个山民的带领下,和轻重伤员抄近路先撤回基地,其余的由自己带领自由作战。牧良逢的意思是,不与鬼子正面交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战机,打得赢就往死里打,打不赢就撤到深山里面去。
因为留下来的这四十多个人都是擅长山地作战的老兵,而且装备、枪法还有意识都是全连最优秀的。没有被批准留下来的士兵一肚子委屈,纷纷要求留下来一起战斗。
牧良逢说:“兄弟们,这次敌我力量悬殊,部队人数越多,反而越不利于机动。大家先回去休息两天,我们随后就到。”
猛子和小伍看到大多数士兵都有情绪,就帮着安慰自己排里的兄弟。因为有本地的老乡领路,牧良逢对他们的安全还是放心的,他呵呵笑了笑道:“你们先回去,等我回来,在县城最好的酒楼请你们喝酒。”
大家哄笑一声,这才没继续纠缠。
可是问题又出现了,那个日本女护士死活不同意跟着陈大谷他们回去。
牧良逢猜她是害怕回到中国军队基地后受到非人的对待。因为她刚刚救了一个中国孩子,牧良逢没有对她动怒,而是劝说:“你跟他们回去,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他又挖苦说,“你放心好了,中国军队不是你们的部队,绝对不会对手无寸铁的俘虏怎么样的。”
那日本女护士拽住一根树枝,任凭几个士兵怎样拉她,就是不松手,“要我跟他们走,除非你现在就枪毙我。”
“我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耍什么脾气?”牧良逢火了,“妈的别给脸不要脸,当心老子真枪毙了你。”
“我现在走的话,这孩子的生命谁负责?你吗?”那日本女护士似乎找到了一条比较有说服力的理由,“就靠那几片抗生素,也只能缓解一下病情,我还得采集一些你们中国人所说的中草药,让他继续服用。”
牧良逢一听也有些道理,于是挥了挥手,士兵们把手松开了。就这样,日本女护士留了下来。
牧良逢说:“我同意你留下来,不过你听好了,我不想伤害你,但也不准你逃跑,否则别怪我枪下无情。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平民,我肯定不为难你,放你回家,但你是一个医护人员,救的是残害我们中国人的鬼子兵,我如果放了你,等于是让你回去救鬼子来杀我们。”他的话合情合理,日本女护士没再说话,转过身去看那孩子去了。
陈大谷在当地山民的带领下,率领大部队先撤回去了,牧良逢看着部队消失在丛林深处,才回过头来对身边剩下的几十个兄弟重申了自己的战斗意图:“利用一切战机消灭敌人,但不准任何人恋战,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任务艰巨,所以都没有异议。
“长官,我挑两个后生给你们领路吧!”一个年长的山民凑上来说。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山里小伙子。
“他们经常在山里狩猎的,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
牧良逢看了看他们,他们脸上都有些羞赧和紧张,就笑着问:“会用步枪吗?”
两个后生点点头。
“给他们每人一支步枪。”因为伤员多,留下了几支枪,小伍发给他们每人一支步枪。只见他们退掉子弹又装上,动作一气呵成,牧良逢笑了,在这兵荒马乱、军械泛滥的年代,山里不少猎人都会使用步枪。
“乡亲们,我们没回来之前,你们最好别出去。”牧良逢对山民们说。
大家点点头。
牧良逢又看了看那日本女护士,“你就留在这里吧!”他想让乡亲们看住她。
“不!我要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看我们如何消灭你们这些侵略者?”小伍没好气地说,“老实给我待在这里别动。”他又对乡亲们说:“大家看好这个女日本鬼子,千万别让她跑了。”乡亲们自然知道怎么做。那日本女护士见状,没再坚持,老实地蹲在那孩子的前面,不动了。
这支四十多人的精锐小部队在两个年轻山民的带领下,直扑村庄而去。
小山村四面环山,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中间是一片平坦的地形,一条小河在村庄前方大约一里路的地方慢慢流过,一直通往大山深处。
“连长,这条河是不是我们昨晚渡过的那条?”
一个年轻的山民点点头说:“这附近就这一条河。”
河边是一大片绿叶成荫的密林。站在村后的山林里,牧良逢通过望远镜看到河中间居然有一群鬼子士兵正在捞鱼。原来,鬼子人数太多,村里这几户人家养的家禽根本不够吃,这不,小鬼子们也下水捞鱼改善伙食了。
“看样子,小鬼子还真打算在这里长住了。”牧良逢放下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猛子和小伍。
猛子和小伍用望远镜看了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小鬼子也不怕冷啊?这么冷的天居然下水捞鱼,和你有得一拼了。下一步怎么办?”
牧良逢数了数,河里一共有十七个鬼子,只见他们卷起裤脚站在河里,军装和三八大盖步枪都架在河边的石头堆旁,只有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坐在边上看守。
“他妈的,这群鬼子也太嚣张了吧?这样就敢下水捞鱼。”猛子哼了一声。
“人家是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以为我们现在被追得正四处逃窜呢!”牧良逢说,“行,今天我们就给鬼子上一课,让他们长长记性。”
“连长怎么打?”
“先消灭捞鱼的这帮王八蛋再说。”牧良逢说着带领队伍悄悄地摸了过去,这帮小鬼子正在河中间嘻嘻哈哈捞得欢腾,河边的鬼子小军官叼着香烟,美滋滋地站在那里指手画脚。
牧良逢看了看村庄的方向,估算了一下,手雷在水下的声音他是经过测验的,知道这东西在水里爆炸很沉闷,一里地外村庄里的鬼子应该听不到爆炸声。牧良逢摸出一颗手雷,说:“先干掉岸边的那个鬼子军官,再用这个手雷对付河里的鬼子,不过只能丢四五颗,而且不能同时丢。以免声音过大,惊动了村里的大队鬼子。”
牧良逢再仔细看了看,他更放心了,原来鬼子们也是用手雷炸鱼,只见河中间浮着一层白花花的鱼,岸边的两个木桶里早装满了,看来收获颇丰。“不用担心了,就算手雷爆炸声被村里的鬼子听到也没关系,他们还以为自己人在炸鱼呢!”
两个士兵拔出刺刀,悄悄地摸了上去,那鬼子军官似乎也听到一点响动,回过头来看,这时候已经迟了,两个中国士兵已经扑了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刺刀在他的脖子上一划,那鬼子军官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软绵绵地倒在石头堆的后面。
然后,中国士兵们将手雷一个接着一个地丢到河中间。
河中间捞鱼的鬼子一看冒着青烟的手雷从天而降,都吓得哇哇大叫,拼命往岸边爬……手雷已经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水里的鬼子顿时都倒了下去,没死的也昏厥过去了,像死鱼一样漂在水面上,活活给呛死了。
村子里的鬼子果然毫无察觉,就算听到了估计也只会骂炸鱼的这帮家伙太不知节省。
牧良逢已经起了杀机。几天以来,鬼子对中国人犯下的罪行让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再看看,如果有没死的鬼子,你们上去补一刀!”
河里的鬼子却是货真价实的都死光了。
牧良逢用望远镜看了看山村的方向,又有八个鬼子屁颠屁颠地过来了,大概是过来帮忙抬鱼的,或许正等着这些鱼下锅做菜呢!
“连长,下一步怎么办?”
牧良逢满脸杀气,“把这几个鬼子一起收拾了,他们就两个中队,我们一点一点慢慢吃掉他们。大家现在快点换上鬼子的衣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十几个士兵立即换上鬼子堆在岸边的军装,背起鬼子的三八大盖,把鬼子的尸体拖到一边,然后提着两大桶鱼往村子方向走了十几米,这样一来,从村里出来的鬼子就看不到河里的情况。十几个中国士兵背对着这些鬼子,假装在清理桶里的鱼。其他的士兵在河边的丛林里已经架好了枪。
“……”鬼子们近了,嘴里说着中国士兵听不懂的话。
十几个中国士兵没有理睬他们,仍然“忙碌”地在清理着桶里的鱼。
八个鬼子越来越近了,他们丝毫没有防备,看到自己的这帮“战友”个个不说话,还以为他们生气了――这天寒地冻,让谁去捞鱼都会生气。
鬼子们笑呵呵地凑上前来,看到满桶的鱼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地要来帮忙。就在这时,十几个身强体壮的中国士兵抄起地上的三八大盖,转身亮出了刺刀,十七个中国士兵与鬼子是两对一,加上鬼子没有丝毫防备,转眼之间八个鬼子都被捅翻在地,有两个鬼子中刀后没死,挣扎着去取背上的枪,士兵们扑上来一顿乱刀将他们捅死。
血债血偿。
“兄弟们,撤!”牧良逢看到大家得手,一声令下,中国士兵收拾起家伙,跟着牧良逢转身钻进丛林……
鬼子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