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杨玄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二叔又一次地消失在黑夜里,在这十几年的相处里,二叔除了那次回忆母亲的时候,极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杨玄明白对方的意思,在这销魂蚀骨的京都里,确实让自己从小便造就的冷静和冷酷,产生了一丝软弱松动的迹象,这是一次警告,警告自己不要过于依赖所谓家族的权势和母亲当年的遗泽,这些日子里虽然自己依然努力地练功,依然努力地熟悉身上那三根毒针,但是二叔说得没错,自己的心,并没有像在河州的时候那么坚硬了,能保护自己的,最根本的便是自己的拳头,除此之外,都是虚幻。太阳照常升起,照耀在京都最为庞大的建筑群落上,皇宫外墙那鲜红无比的颜色,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广场上的人群,杨玄也是这人群中的一位,他看着高高耸立的宫墙,以及城墙下黑洞洞的宫门,觉着这造型像极了怪兽的血盆大口,无来由地产生了一丝紧张不安,杨玄和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一样,面对着眼前这庄严皇权的象征,依然会感到敬畏,只是敬畏并不代表顺从,并不代表不反抗,这却是和这个世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宫门出的侍卫检验众人之后,略带一丝骄傲地点点头,杨玄一行人便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今天乃是吉日,宫中下旨让八品鸿胪寺协理杨玄入宫,旨意是昨天到的,杨家忙了一个晚上,才拟定了进宫的人数,杨元自然不会去,靖南侯府女眷又少,所以京都杨家大族里其他几个府上的远方亲戚都来兴冲冲得报名,杨玄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有些头痛,杨元冷冷地打消了众人的念头,最后定下来,和杨玄进宫的,便是申氏和杨思,再加上两个府上的老妈子,这两个嬷嬷是当年河州祖母那年代的老人了,对宫里的规矩清楚得很,申氏这次居然肯和杨玄进宫,倒是有些出乎杨玄的意料,因为他知道申氏一直没有扶正,但是实际上小时候一直和宫里那几位贵人有来往,情分和别人不一般,若是有她在身边,杨玄此次皇宫之行,想必会顺利许多。
轻微而又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在幽深的门洞里回荡着,门洞很深,便是阳光也不能照个通透,一道冷风从里面吹了出来,让众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碜,这九月的天气,竟然有些冷意了。杨玄极为隐蔽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摸到那几粒黄豆一般大小的药丸子,心中稍微安定,知道入宫检查十分严格,所以在出府之前,他便将弩箭和匕首藏在了屋子里,但是二叔那晚的训话让他触动很大,所以哪怕是在理论上安全无比的皇宫里,他依然准备了些可以保命的法子。杨玄心头突然涌起一丝不舒服,强行顿了一顿,他轻轻拉着妹妹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有些紧张”,杨思微微一笑,正想打趣一下自己的哥哥,前方带路的小太监却是转过头来,皱眉看了杨玄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申氏轻声说道:“宫里不必其他地方,说话注意一些”。
小太监长得一般,似乎被人欠了几百两银子似的,有些愁苦相,听到靖南侯夫人这般说,顿时觉着自己脸上也有了光彩,这是哪里?这可是咱大赵的皇宫啊!杨玄苦笑了一下,申氏却是紧接着笑道:“不过也不用太过刻意,这宫里我打小便来玩着,那个时候还是胡公公任太监头领,这日子过得,没想到都是些小孩子在宫里服侍了”。听见这话,前面那个小太监不敢作派了,赶紧谦卑地佝偻着身子往前走,原本以为是几个土鳖进宫来着,没想到是熟人串门来着。皇宫很大,走过又长又宽的护城河之后,迎面便是一大片石板铺就的广场,经过那*仄的门洞,转眼间却是让人顿申豁然开朗之感,朝阳照耀在太极宫的大殿上,明黄色的琉璃瓦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殿下几步便是有一根汉白玉石柱,这长长的石阶犹如白玉一般,十分庄严美丽,杨玄眯眼看着眼前的建筑,心里涌起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似乎怀疑自己来到了故宫一般,也许是这中荒谬的错位感冲淡了他心中紧张和对陌生宫廷的一种隔阂,在这之后的行程里,杨玄终于恢复了自然的神态,有些像杨玄刚进杨府的时候,满脸维系哦啊。
好奇地打量着在宫墙下低头小意行走的宫女太监,偶尔抬头看着远处弹出来的屋檐,不知道是哪座宫,宫里又是哪个人?他的神态举止全部落在同行人的眼里,小太监摇了摇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申氏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心想这位大少爷,果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入宫的目的很是简单,宫里的贵人们都想看看,马上就就要娶心儿的杨大才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虽然目的简单,过程却是无比复杂,所以杨家众人早早起了床,洗漱打扮,趁着宫门刚开的时候便是进了宫,然后在一处角房里候着,等着宫里哪位娘娘的传召,这白召见的人可以等,宫里的娘娘们可不愿意等,因为起得太早,所以杨玄坐在角房里,虽然喝着上好的茶叶,依然精神有些不好,申氏看了他一眼,笑着站起身来,对宫里那位迎着他们的公公说道:“姚公公,许久不见了”,这便话说着,手底下又是一张一票递了过去,杨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险些笑出声来,自己这位姨娘的手段,只怕是父亲的熏陶,全靠着银票开路来着。谁知道那位姚公公却是面露难为之色,恭敬地说道:“杨夫人,您这不是打老奴的脸吗?您和宫中几位主子可是一道长大的,老奴怎么敢在您这儿讨饭吃?”申氏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缓缓说道:“这是赏给你的,又不是买你什么,还怕谁去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