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回家的路还是弯弯曲曲，只能将就一辆架子车的羊肠小道。牛娃知道明年县里就要修整这条路，那时路上可以并排跑四辆大货车。
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走在山路上的牛娃从心里往外透着舒坦。城里大摇大摆转了一遭，书店买书，姑娘对他先生长先生短的招呼，热情得像孵小鸡的温箱，烘得牛娃面红耳赤，买了果树栽培历史小说还莫名其妙地捎了本家庭烹调大全。小饭馆里的小丫头嘴也甜着哩，大哥大哥地叫，原本只想喝碗烩羊杂，硬是点盘花生米，白切鸡还灌进几两二锅头。烩羊杂做得地道，肥汤上面浮着红红艳艳诱人的辣椒油。牛娃鼓着腮帮沿碗边轻轻地将红油向两边吹开，吱溜溜吞下一大口。一碗汤下肚，牛娃已是满身大汗，五脏六腑调理的舒舒坦坦。牛娃扛起木锨木叉，半晌午，回家还有几十里山路呢。
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栓在木叉上的半瓶酒随着牛娃有节奏的步幅左右摇晃。阳光罩着牛娃在山路间蜿蜒，变魔术般将牛娃的影子扯长拉短。牛娃娘生牛娃后大出血，牛娃没吃娘一口奶，娘就去世了。牛娃爹给人放牛，牛娃是吃着牛奶长大的。爹给他取名牛娃是图他将来像牛犊子一样健壮，庄稼人的本钱就是一幅好身板。牛娃果然长得壮实，8岁就能拉架子车跟爹往地里送粪，12岁扛起百十斤的麦包上屋顶晾晒。上小学，牛娃头回见到体育老师手里拿着的铁疙瘩叫铅球。不得要领的牛娃拿起铁疙瘩就扔，这一扔就扔到乡里，扔到县里，拿个冠军回来，奖品是一身崭新的运动衣。爹乐了，好娃。有个好身体，将来啥都不愁。爹说得是呢。——牛娃进城先去了医院。大壮和牛娃是好朋友，这几年大壮在外面闯荡挣了大钱，家里有媳妇，在城里又有了一窝老婆孩子。吃喝嫖赌掏空了大壮的身子，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医生说没什么指望。大壮说，钱多有什么用，有个好身体才是最幸福的。牛娃觉得自己真是挺幸福的。
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果园旁有片五亩地大的水塘，水塘是从山间渗下的溪流汇集成的，清澈见底。牛娃下到水塘边，脱光了衣裤，赤条条越入水中。水中如浪里白条的牛娃兴奋的大笑。——咯咯的笑声是从果园里传出的，铜铃一般清脆，惊飞一群悠闲觅食的山雀。牛娃赤裸着身子，放在塘边的衣服不见踪影。咯咯的笑声让牛娃羞红了脸，两只小手挡在两腿之间。玲玲，我听出来了，快把衣服给我。行，那你得背我回家。男生不能背女生，人家会笑话。我不管，要么你就光着回家，看有人笑话没。好好，我背你，但只能到村头。牛娃背着玲玲，叽叽喳喳讲学校村里的事。玲玲趴在牛娃耳旁悄悄说，牛娃哥，我长大给你做媳妇，要不？牛娃甩甩脸颊上的汗珠，要。我天天背你下地干活。玲玲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她可以给牛娃做媳妇时，玲玲的父母给她在城里说了个婆家。玲玲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玲玲扑在牛娃宽厚的胸前哭成泪人。玲玲脱净身上的衣服，静静躺在牛娃那张结实的木床上。牛娃哭了，给玲玲穿整衣服。玲玲，我不怪你。谁让咱穷呢。你城里的对象也是个好人，我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你去和人家要好好过日子，我以后也会找个好媳妇。牛娃哥，你再背我一次好么。牛娃背着玲玲出了院门，牛娃的背上被玲玲的泪水溻湿了一大片。——哗，牛娃跃出水塘。塘边，自己的衣服还堆在那。牛娃憨憨的笑了，听说玲玲都有了孩子，一家人过得热乎呢。也得赶快背个媳妇回家，牛娃知道，二丫在恋着自己呢。明年春，热热闹闹把二丫娶回家，生个胖儿子，名字都想好了，叫牛壮。
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地里的麦穗饱满地支棱着，再有个把星期就可以开镰了。牛娃想扩大承包土地，人再精，也得吃粮食。发达国家富裕的人是农场主。城里人吃粮也挑剔呢，要绿色食品，营养搭配。——牛娃去超市转了转，一些连乡下人都少吃的杂粮，城里人抢着买，价钱还不低。牛娃抓起一把高粱米问经理，我种得比这强，价钱比这低，你要不？经理说，要。这些杂粮还是从外地进来的呢。牛娃想，等麦子收了，要好好计划计划。村里山清水秀，空气新鲜，多种瓜果蔬菜，让城里人自己来摘。备些杂粮野味，还不把他们美清啦。这日子有奔头呢。
牛娃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夕阳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将半张脸掩在了山后。牛娃加快脚步，前面已经看到了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