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恬一直觉得小城市的生活都是琐琐碎碎的,正如L市是筱恬心目中无数琐琐碎碎小城的代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是琐琐碎碎的。
L电视台亦不能超然世外。
事实上,按照人员与工作量的比例来算,电视台的工作量算不上大。但是,做事情的人往往就那么几个。类似于,中国的GDP总量说出来总是大的吓人,但是,均摊到每个人头上,却在世界上排不上号。因为,有钱的总是少数,80,90后中,一大批待业者在家赋闲,等着啃老。
电视台里也有这样一批“赋闲”的人,但是他们比“啃老族”冠冕堂皇的多,譬如为台里立下汗马功劳的李主任,没有力气到外面跑马主编,再比方某领导的儿媳妇王总监,诸如此类的主任,老师,在电视台比比皆是。
他们的生活节奏是看看报,上上网,喝喝茶,聊聊天。人这物种,无事可做便容易生出是非,所以,他们的任务便是串门子,聊天,互通消息,讲八卦。虽不至于东家长西家短,但是,他们确实承担了电视台上千号员工传话筒的重要职责。大到某主持人是靠和哪个领导搞好关系才得以上位,某市长的女儿看上台里哪个领导的儿子,某大型企业给我们冠名是因为看上了栏目组的谁谁谁,小到谁家孩子学习成绩下滑了几个名次,谁家的老公昨天晚上没回家在哪个酒店开房,他们都可以在几分钟之内,让台里上下五层楼的人全部知道。
主持人小媚说“哎呦,我前天去看了一个老中医,他说我过于劳累,气血两虚,你看,我这中药都喝上了。苦死我了。我老公说,再生病就让我辞职呢。”
同为主持人的小方马上说,“就是就是,你不能太累了,身体重要”
主管后期的赵姐说:“你老公那么有钱那么疼你,你就负责逛逛街购购物就可以了呀。我老公要是有你老公十分之一我就开心死了,才不要这么累。”
小媚又说:“哎呦,他才挣几个钱呀。”她声音甜美,脸上七分得意,三分撒娇,别说男生,女人听了都浑身暖暖的酥软。
小方和赵姐满眼羡慕。小媚在她们羡慕的眼神中愈发娇滴滴。
可是,小媚满载着羡慕的眼光袅娜的走向演播室之后,赵姐和小方马上凑到一起,脸上的羡慕变成不屑。
“看见了吧,小媚又喝上中药了,肯定是生不了孩子,她婆婆又跟她闹起来了。”
“就是就是,听说她老公都考虑和她离婚了。”
“啊?真的呀!”
“真的,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你都不知道?”
……如此这般,不绝于耳。
筱恬不懂,人对于同一个人和同一件事情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知道其中原委。
只是每次在机房剪片,筱恬独自一人面对着各种NG素材,演播室里摄像和主持人的八卦对话,还有主持人一秒钟变端庄的脸会感到诡异的好笑。
情形常常是这样,主持人小媚一边翻稿子一边唠叨:“唉呀妈呀,这稿子,编导把这辈子要说的话都说了吧?”
摄像:“多好啊,你这么说,人家把对自己老公说的话都写给你了。”
小媚:“哎呦,人家对老公说的话你都知道呀……”
……
或者小方版:
“艾玛,这稿子真够长的,录好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摄像:“你怀孕了吗?”
小方:“没有,你要来帮忙吗?”
摄像:“哎,编导再长点该多好呀。”
小方:“行,我下次跟她打个招呼。”
……
于是,筱恬在剪片子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主持人口中的词儿由,“嘿!她姥姥的……”在摄像伴随着手势粗声粗气的一声,“OK!”之后,瞬间切换成端庄大气的,“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收看……”脸上连一个过场都没有,她常常惊讶于这种一秒钟变端庄的的本领是不是播音主持的一门课程,川剧变脸可以来学习一下。
筱恬总结,办公室人前人后的两个版本和主持人镜头前后由戏谑一秒钟变端庄的桥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筱恬学不会的技能。
日子这样琐琐碎碎的过着,党代会召开的时候,新闻部又忙的脚不沾地,每个人走路都跟被疯狗追着一样,市里领导和台长亲自督战新闻部和专题部的每一条片子,恨不得一帧画面一帧画面检查,生怕出一点纰漏。在这些领导眼里,没有所谓的剪辑节奏,新闻深度,摄像构图,他们的标准,是领导排序,领导出现的时间长度,领导的名字有没有打错,有没有遗漏哪个重要领导……这个时候,筱恬的稿子也没那么难写了,因为完全不用自己动脑子,更没有你发挥的余地,你只需要把去年的党代会通稿翻出来,把时间,领导名称稍微做一下修改,就是一篇中规中矩万无一失的稿子。这个关键时刻,大家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筱恬没日没夜的坐在机房的编辑机前,被带有各种浓烈的口气包围,忍受着背后一众领导的指指点点,筱恬的近段时间积攒的正能量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濒临崩溃的边缘。
还好有许风,不管多么兵荒马乱,许风永远是最从容的那一个。他一面应付着扑面而至的各种稿件,一面有条不紊的审片,火眼金睛一样找出各种不恰当的措辞和编导粗心的夹帧,顺手帮忙改掉。筱恬奇怪,什么自己一天忙下来之后常常是眼冒金星,头顶冒烟,精疲力尽,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她能想到,那一定很吓人,因为她觉得自己离死仅一步之遥,而许风可以依然干净利索,云淡风轻,难道真的像他说的,他有灵丹妙药?
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云淡风轻的许风背后跟着碎碎念的筱恬,近一点看,就是一脸郁闷加愤恨的筱恬。
筱恬抱怨的事情很多,领导没贞操,眼里只要自己的上级;新闻工作者没自由,稿子里不能有一点自己的观点,都是歌舞升平,********;自己每天跟机器一样连厕所都没时间上。
她讨厌那些腆着肚子的老男人,更不爽他们身上难闻的烟草味!
……许风听着,云淡风轻的样子。
终于,这天晚上,筱恬爆发了,“许小风同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许风一个机灵,像触电一样抬起头。
筱恬见这反应,还以为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吓人的话,大脑拼命扫描,我刚才说了什么。
许风嗫嚅着,“她也经常这样叫我!”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可是筱恬还是听到了。
筱恬一下子忘记了这几天的疲惫,她的心狠狠的揪着,疼得她往后退了一下。“这么多天,我一直是一个影子?”筱恬的脑子里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在感情里,可以单纯如婴儿,也可以敏感如猎犬。就像刚才许风简单的一句话,对于沉浸在爱情世界里的筱恬,犹如晴天霹雳。她不想知道她是谁,可是又忍不住问了出来:“她是谁?”
从心底里,筱恬是不希望许风回答这个问题的,她希望许风紧紧抱住她说“一位故人,偶尔想起来了。”这样筱恬也许会在许风怀里大哭一场,宣泄这么多天的压抑和刚才的恐惧。
可许风还是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嘴里喃喃的说,“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燕子,燕子……”
筱恬如坠冰窟,她对于燕儿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许风对于燕儿的事情向来绝口不提,在她看来,他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潜意识里,筱恬以为自己把许风从失恋的痛苦中解救了出来,他对她示爱,难道不是应该先结束上一段感情的么?他现在这样,对于这段时间的情深意浓又作何解释?她希望替许风找一个借口,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不知道过了多久,筱恬开始头痛欲裂。
“我困了,想回去睡一会儿。”筱恬想迅速逃离这种令她不知所措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