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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章十六

快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医院里醒来。

睁眼被明亮刺眼的光芒逼得重新闭上眼睛,他浑浑噩噩中恍惚记得自己酒店的房间窗帘是紧紧拉着的。

「!」

极度不安的感觉霎时间占据了他的神经,他猛然瞪眼,入眼的竟是一根透明的输液管。

「呃……」

干涩发紧的喉咙告诉他,他睡了不止一天。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病房。

……

对于自己最近和医院结缘这件事快斗感到深深的无奈,用Omega的身体去做这些事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快斗试着动了动,身体是睡久了后的酸痛,不过下腹的钝痛已经消去了不少。他仰起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三月九日……也就是说他一觉睡了整整三天!

震惊之余,他不忘思考究竟是谁把他送进医院里的。

他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有异样的气味。

Alpha,却不是熟悉的气味。带了些刻板严肃的书卷气息,又含着几分骄傲的味道。快斗认真品着气味,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着这样的气味。

而这间「病房」也有些奇怪,没有特别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被褥里清新的柠檬味洗涤剂闻起来格外清爽。

他床头看向窗外,三天前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洗刷得只剩下一片湛蓝,几丝浮云点缀得天空好似更加晴朗。这里十分安静,外面没有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倒像是在某处静谧的小街道里。

快斗深呼吸着收回自己眺向窗外的目光

思考的结果还未出来,不过他已经不需要继续思考了。

门被敲了三声,随后有人走了进来。

快斗转过头,第一眼竟没能看到进来的人,吓了他一跳。他单手支起上半身,这才看到门外进来的人。居然是灰原哀。

进门的灰原哀显然没有想到快斗已经醒来了,她「咦」了一声,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你醒了。」

「是你?」快斗比灰原哀还要更加惊讶,因为这些病房内这股Alpha气味明显是来自灰原哀身上的。可转念一想他所服用的抑制剂便是出自灰原哀之手,便也没有什么疑问了。

灰原哀抬头一笑,踮起脚尖把手上端着的一盘医护用具摆放到床对面的书桌上:「这里是阿笠博士家的三楼,我的实验病房。工藤把你从外面捡回来了,让我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负责。」

工藤?快斗张了张眼,口干舌燥让他喉间无法再蹦出第三个字。

此时的他除了扎着输液管的左手外全身都是自由的,快斗直接坐了起来,想找找看有没有水润一润嗓子。

「你在找水吗?」

「……」快斗一怔,床头柜上空荡荡的。他只得看向灰原哀,目光里有渴求。

灰原哀叹了口气,摇头道:「抱歉,现在还不能给你喂水。」

为什么?

快斗用眼睛问道。

「为了让血药浓度足够,目前你的身体需要处于轻微脱水状态。」灰原哀解释了一下无法给快斗水的原因,顿了顿,她又道,「另外,我拿走了之前工藤给你的抑制剂。」

快斗偏头,又是一句为什么。

「我没有想到它的副作用那么大,看样子是失败品。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临床实验就将药给了工藤,还对你的身体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灰原哀的道歉十分诚恳,她目光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窗外透进的光里是浅色的。

快斗却在听到道歉后笑出了声。他用力咽了几口口水,可惜脱水状态下他的唾液腺处于半罢工状态,他仍是一张口喉咙就干涩发疼。不过他还是要说:「这不怪你。药都是我自愿吃下去的,工藤在把药给我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我这药会有副作用的。」

「呵。」灰原哀轻笑一声,却没有接话。

她从药盘里取出一支无菌针筒装入药液,走至床边,示意快斗把手伸出。快斗乖乖伸手,看灰原哀将药注入自己手背的静脉血管里:「能告诉我那药物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吗?」

灰原哀拔出针管,平静的目光盯向快斗。

直至快斗被这样的视线盯得发毛,她才悠悠开口:「等数据出来才清楚,你再休息一会吧。」

「嗯,谢谢。」快斗朝灰原哀点头示意,然后目送她出门离开。

***

新一进门时,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快斗蜷着腿坐在床角,挂着滴液瓶的左手懒懒垂在身旁,右手抱着膝盖。他愣愣地盯着皱成一团的被面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新一进门也没有察觉。窗外照进的阳光已斜向一边,光芒明明没有笼罩在快斗身上,他却仿佛发着光。

不知为何新一不太想打破这份安静。在经历了一番激战之后,能有这样一块时间一块空间放空思想去发呆,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却不想他还是打扰到了快斗。门打开后有风穿堂而过,猛的一阵吹来,吹得只穿着单薄一层衣服的快斗一阵瑟缩。

他抬起头,目光正好与新一对上:「工藤?」

「……我敲了门,但没有回应,我以为你睡着了。」新一尴尬地笑了笑,走进房间内,顺手把门关上。

风顿时停了下来,窗边的纱帘重归静止。

快斗看到新一手中端了一杯水,眼里不禁有些期待:「我可以喝水了吗?」

醒来已久,喉间虽说还是嘶哑地痛着的,但不妨碍他正常说话了。脱水的状态下他的头晕乎乎的,眼前发黑。挂在手背上的输液管里无色透明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灌注入他的体内,即将见底的瓶子上贴着手写的标签,字体潦草还是一堆复杂的化学式,快斗看了很久都没有看懂,最后只好盯着被子发呆。

带着水走进的新一对快斗来说简直是救星,不论是在解渴还是在解闷方面。

新一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水杯,的确是透明的液体,可惜这并不是快斗渴望已久的水:「可能你要失望了,这不是水,是等你挂完这一瓶注射液后要喝掉的药水。」

「……」

一瞬间快斗的脸就皱得好似苦瓜,嘴角微微下垂。

新一看他这模样不禁好笑,可惜连日来那些不好的消息接二连三令他有些笑不出来。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杯底与木质桌面撞出轻轻一声闷响:「你先喝药,我帮你把针拔掉。」

「哦。」

快斗应了一声,伸手抓过水杯。明明看着正常无比的液体,闻着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苦味。

Omega天生嗜甜,快斗尤其鄙视吃药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他用力屏住呼吸,闭了眼就把药水往嘴里灌去。

药水漫过舌根,在味蕾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味道比闻起来更苦上百倍,快斗的表情也变得苦上加苦。他将杯子用力倾斜了一个角度,让药液更快更多地涌进口中。有液体顺着唇角滑出,顺着下巴滚落到衣服上。

新一伸手把杯子扶稳,又把杯底扯平了些:「灰原说,必须一滴不剩地喝光。」

「唔咳咳……」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要求,惊得快斗差点握不住杯子。药液呛进气管里,引得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刚拔下快斗手背上针头的新一见状,赶快接过水杯,一边拍着快斗的背,帮他顺气。

快斗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本来有液体滋润舒服了一些的喉咙更疼了。他红着眼角抬头,向新一道了声谢,拿回杯子,认命地继续喝着药,直到做到灰原哀所要求的「一滴不剩」。

喘了口气,消化着满口令人作呕的苦味,快斗抬手用衣袖擦干了颊边的液体。

「喝完了。」为了证明自己完成任务,快斗还把杯子整个倒过来,冲着新一晃了晃。

「明天还有一杯。」

「……」本来还有一丁点得意的表情顷刻间就垮塌了。

新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笑够了,抬眼却发现自己正被快斗似笑非笑地看着,连忙敛起了笑。

「心情似乎很不错啊,名侦探。」

「其实,」新一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快斗便见新一的表情严俊了起来。

一层浓厚的阴翳气氛霎时笼罩了这个房间,铺开淡淡的灰暗气氛,连阳光都难以化开。

新一从一旁拖出一张靠背椅坐下,有些脱力似的靠向椅背。他额前几缕刘海耷拉了下来,垂下去便挡住了眼睛。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如果说Vermouth死亡和Gin的落网算是我们小小的胜利,那么十一名刑警的牺牲、Vodka的自杀,以及白马的重伤,便是算我们的惨败。」

「……」

从没想过结果竟然会惨烈成这样,快斗抿紧了唇,眉头微蹙,静静等待新一后面的话。

可情况却是出人意料的简单,一切都能概括成一句简单的话——对敌人了解不足。

从Spider丢下快斗离开的那个岔路口开始,被Gin所打乱的计划蓝图便已经顺利地完成了转变。Spider的语言便是一柄利刃,直直扎入警方戒备的心脏。他诱导新一跟上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多一枚棋子罢了,这是事后他们分析案件时才发现的。

当时新一因为担心快斗的状况,临时联络目暮,让附近的警员跟上Spider。正因如此,新一顺利逃过一劫。

之后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那名狱警在跟踪没多远后被Vermouth抓住,带到Spider面前,受到催眠暗示,及时向上级定时汇报Spider的错误动向。随后,三人在不远的千方遇到一名没有及时撤离的狱警,那名狱警很快成了第一位牺牲者,死在Gin的P226枪下。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遇到的狱警越渐增多,Vermouth和Spider之间出现了争执。两人中有一人提议撤离,另一人却一定要将任务完成。分歧的结果便是,Vermouth死在Spider手下。

这场死亡出现得太过离谱突兀,杀得警方和这群智商位于人类顶端的侦探们措手不及。

对于Vermouth被杀的推测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所有人都认为狡猾的Spider想要先一步撤退Vermouth不同意,他才痛下杀手。随后第三名死者的出现,彻底让他们的推理误入歧途地确定了真相便是如此。

但如果当时新一再认真一些去思索,或许便会有新的发现。

第三个死去的狱警,正是被派去跟踪Spider和Vermouth的那位。他前一分钟想上级汇报的坐标,和他死亡的位置简直相去甚远。枪响一声接着一声,如此之大的漏洞,也就这么在死亡的阴影下完全藏起,一时间逃过了侦探们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所以,警方为了防止高德伯格二世逃跑,把警力全部都调到了出口附近?」

纵然不愿意承认失败,但失败的标签已然贴上。

「是。」新一说,「我们都没想到,原来提出撤离的人是Vermouth,而坚定着一定要完成任务的,却是从一开始就看着好似对这个任务不上心的Spider。安室透对Spider的理解看来是正确的,对于组织,Spider有着绝对的忠诚。」

「这样吗……」快斗却不确定,「可是Spider他的确有私吞『潘多拉』的意图啊?」

无法解释快斗的疑惑,新一只得耸着肩,换一个坐姿:「但事实却是,他用三声枪响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接着顺利完成了组织的任务。」

「枪响?Gin的手枪上有安装消声器。」快斗记得当时Gin用那把P266朝他和白马探开过一枪,枪声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微弱。

「可能拆掉了吧,后面发现那把枪的时候枪口并没有发现消声器。」

Spider拆掉消声器,正是为了让误导警方的这一步棋得以顺利进行。或许是Vermouth的死亡太过震撼,催眠大师的心理暗示,在那一刻无人逃过。

「可是那第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快斗本来想问新一第三位死者是怎么回事,转念他想起前面新一提到过的两个字——催眠,便很快明白了,「他被Spider控制,带着Gin的枪跑到外面后自杀的?」

「是这样没错。」

「那后来呢?」

「后来?」新一自嘲似的讪笑出声,「后来高德伯格二世就凭一己之力,一路杀向地底,打开了你们早就开好的那扇门,杀光了守备在那里的所有狱警,接着把Vermouth的枪交给了Vodka。白马去地下检查的时候发现门竟然打开了,赶去地下,等待他的便是高德伯格二世的一枪。不知道是否是高德伯格二世故意留了白马一条命,他虽然重伤,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就是了。」

新一特地强调了白马探以无生命危险一事,却发现快斗脸上的表情没有舒展开来半分。

的确,同死掉的那么多人相比,白马探的幸存,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Vodka是自杀的吗?」快斗抬眼,问新一道。

新一点头:「和寺井黄之助一样,是自杀的。」

在这个时候提到寺井,不过是要对比两次自杀之间的相似性。新一却发现,在自己说出寺井名字的时候,快斗咬紧了下唇,脸色煞白。

若说小兰是新一心中的一个梗,那么对于快斗,刺在心头的还有盗一和寺井。正是因为背着那么沉重的担子,才让他连自己Omega的身份都不惜去利用。

快斗沉默了一会,松开牙齿。被咬得苍白的下唇上印出淡粉色的齿印,随后淹没在渐渐恢复的血色之中。

「同样的手法,Spider用了两次。」

「我们的失误。」新一从不吝于承认自己的过错,唯有一次,他没有面对的勇气,然后将责任和怒火全都发泄在了别人的身上。而那个人,此刻正在他的面前。

明明也是受害者,却从不怪罪,用自己的努力去弥补新一的遗憾和错误,好像真的都是他做错了一般。

上次的道歉太过仓促,令新一意外的却是快斗回应他的不是「没关系」,不是「你这个混蛋」,而是一句充满了感激的「谢谢」。

想到这里,新一竟有一丝心疼。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再向快斗道歉一次。

不等他开口,快斗却有了新的问题:「Spider最后还是逃走了吗?」

「他服用的信息素抑制剂应该是减量的,很快就褪掉了药效,混在狱警之中逃走了。」

「这么说,」快斗顿了顿,「你之后就再也没有遇上Spider?」

「是这样没错。」

「可是——」快斗欲言又止。

新一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你是怎么在旅舍找到我的?」

「我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地上除了只剩空壳的抑制剂外还有一张房卡,我猜测可能是你落下的。」新一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你真是疯子,一整版的抑制剂吞下去对身体会造成多大伤害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很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被教训了一顿,快斗的脸青了又红。

为自己辩解的话刚要出口,他突然抓到了新一话语里的一个关键词:「赶到?工藤你……」

「嗯,我跟目暮警官说了一声,就出来找你了。」

「对不起——」

新一话音刚落,快斗下意识的道歉就脱口而出。他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想着说不定新一没有去找他,警方就能及时看穿Spider的阴谋。

却见新一从椅子里起身,走上前来拍了拍快斗的肩膀:「临时脱队去找你是我自己下的决定,该承担错误的是我。你不要想太多,乖乖听灰原的话把身体养好。此外就是以后你不许冲在前线也不许再服用灰原的抑制剂了。赶快好起来,你的易容术比我老妈的靠谱多了。」

他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不想快斗怔怔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发出声音。

却又是那句——

「谢谢。」

原来在那副冰冷华丽的面具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颗赤子之心。

***

一周之后,快斗血液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灰原哀看着检测报告上一排的「+」号,不觉有些头疼。

这时从家里过来的新一正好走进,看到灰原哀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和她小孩的身体形象完全不符:「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灰原哀想了想,纠正了自己的用词,「不,应该说是很糟才对。」

新一走上前来,一眼看清了灰原哀手中那份检测报告上「黑羽快斗」的名字,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糟到什么程度?」

「信息素……」

灰原哀刚说了三个字,倏然听到楼上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

「怎么了?」听到的一瞬新一整个人一个激灵,直接往楼上冲去。

声音是自三楼传下的,阿笠博士此时正在地下室里做着实验,会出问题的一定就是快斗的房间了。

新一直奔而去,一下撞开了房门。只见快斗光着脚蹲在床边的地上,正一片一片地拾起满地的玻璃碎片。

打破的是前一天晚上新一忘记带走的玻璃杯,晶莹的玻璃渣子闪着锋利的光,新一三两步跨前,把快斗从地上拉起推回床上,伸手抓走快斗手里的玻璃碎片:「你在床上好好待着。」说着他开始了清理地面的工作。

终于满意地把那些可能伤到人的碎渣清理干净,新一将它们全部丢进垃圾桶里:「没有穿鞋还踩在都是玻璃的地上,你是……」

新一直起身子,回头扫一眼床上的人,竟发现快斗侧着身子倒在床上,身体小幅度蜷缩着,起伏剧烈。

「黑羽?」新一快步走至他身旁,「你怎么了!?」

他试着摇了摇快斗的身体,颤抖的感觉直接从指尖接触点传来,传达着快斗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

从正面看上去快斗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惨白的脸在两颊却泛着两坨妖异的粉红,他双眼紧闭着,睫毛微微颤动。他双唇紧紧抿着,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

新一大惊失色地将他抬起,把他放在床中躺好。可是身体的难受让刚刚躺平的快斗很快又侧过身子蜷缩起来。

仅是几分钟的时间过去,快斗便由开始时的清醒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清醒……

不,当真正回忆起来的时候,新一可以确定在自己刚进门时快斗的眼神已经是带着混沌的浑浊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打碎放在床头柜内侧的玻璃杯。然后为了掩饰身体的不适,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想把现场清理干净。

灰原哀说快斗的情况很糟,新一没想到会糟糕至此。

药是一天一天地灌着的,甚至在快斗醒来后有明显的增量趋势,过度服用抑制剂的反噬却还是来了,如洪水猛兽般的凶猛。

新一轻拍着快斗的脸颊,一声一声叫快斗的名字试图唤回他几分意识。可惜快斗已经陷入休克,任凭新一摇晃着,都只有一些微弱的反射反应。

「药效又过去了吗?」

姗姗来迟的灰原哀是小跑着进来的,她的怀里抱着新的一瓶注射液,500ml容量玻璃瓶内的液体因她的跑动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泡沫。她也顾不上等泡沫消去,直接将输液管扎进瓶子里让新一帮忙挂好。

「药效又过了,他的身体对这类药物代谢很快,而且耐受性极强。」一边说着,灰原哀拉过快斗的手,精准而熟练地消毒、扎针、固定,一气呵成,「一瓶药水恐怕不够了,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再拿一瓶上来。」

三月以入春,空气中却仍带着浓重的寒意。

一番紧张的动作下来,新一发现他的额上以沁出细密的汗水。

因为是真的担心吧,才会紧张成这副模样。

他坐到快斗床头,安抚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快斗身上的棉被。用掌面感觉着被子下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回归平静,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回腹里。

等灰原哀回来,快斗所呈现出来的症状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天,他到底吞了多少抑制剂下去。」她头疼地抱怨着快斗的疯狂,手上动作飞快地为快斗量起了血压。

新一想了想,答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服下了十粒抑制剂。」

「十粒!」灰原哀惊得手头一颤,差点把电子血压仪丢到地上。

普通Omega或Alpha抑制剂的正常治疗量是每日一粒,药效能够维持二十四小时,不建议超量服用,如果体质特殊药物提前失效,可以服用增效剂来替代。之所以用增效剂而非继续补充抑制剂,便是因为它对身体是有一定伤害的,而快斗十倍剂量服用下去,简直就是在自杀。

「Omega抑制剂的LD50是13。7粒正常抑制剂内容物含量。因为Omega志愿者数量稀少,临床上这个数据只是根据动物实验推测出来的。他一次性就服用了十粒抑制剂,竟然还能坚持到回到旅舍房间才昏,也是不容易了。」

灰原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里带了极其微少的情绪波动,新一听着,视线落回快斗的脸上。

自从他将灰原哀制造的抑制剂交给快斗,这张脸就似乎没有再出现过健康的脸色。苍白,或者惨白。

苦难与折磨统统落在了Omega那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上,倾颓垮塌,那是迟早的事。

想到罪魁祸首却是自己,新一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能治好吗?」新一问得十分的不自信。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灰原哀,试图通过她的表情来判断答案。

却不想灰原哀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嗯,当然」。

「方法其实很简单的。」她说。

「是什么?」新一问。

旋即他听到灰原哀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标记。」

***

「标记?」新一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灰原哀的话。

灰原哀点头,道:「没错,标记。而且,是成结标记。」

「Omega的信息素分泌腺结构类似胰岛,α细胞负责成结标记前信息素的分泌,β细胞则分泌成结标记后的信息素。这就是为什么Omega在前两重标记时信息素仅是中和了Alpha的气味,却仍能被其他Alpha闻到,而成结标记后的信息素便只有自己的Alpha和其他Omega能闻到了。」

「你的意思是……」

「黑羽君分泌腺体中α细胞因为抑制剂的关系严重受损,导致信息素分泌紊乱。Omega的信息素还有神经调节、体内维稳等作用。如果α细胞出了问题,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β细胞取代它工作。」

而要让β细胞工作,便只有一种方法——成结标记。

于Omega而言,生育就像是他们的天职,成结标记是迟早会在他们体内烙下的。

新一看着床上还在昏睡中的人,心下莫名泛起一丝同情。

比起像平次、白马探这样同为侦探的竞争对手,怪盗基德显然更加能够激起他挑战的欲望。一个出题,一个解题,智慧与体能上的碰撞每每令他热血沸腾。

这样优秀完美的对手,新一实在想不到有谁有在他身上留下标记的资格?况且快斗会吞下那么多的抑制剂,正是为了摆脱被标记的命运。既然如此,他还会同意标记吗?

新一问灰原哀:「除了标记,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灰原哀说。她发现新一绷着的脸在自己说出「有」字的时候放松了些,只是她接下去的话,却一定会让新一失望,「摘除腺体,然后依靠每日注射人工Omega信息素活下去。」

「这种方法太极端了吧……」忆起自己曾经和快斗一道遇上的那个案件,新一不由蹙眉。

灰原哀一跃跳上边上的椅子坐正,抬手理顺了自己因跳跃而带得凌乱的发丝,这才道:「你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方法,我才回答的。我当然不推荐使用第二种方法,毕竟分泌腺是Omega体内极为重要的器官之一,失去了它,就相当于失去了Omega这重身份。此后虽然还是Omega的身体,受孕率却会变低,并且会习惯性流产,即便生出来了,也百分之百是死胎。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人工信息素不同于自体产物,绝大多数失去腺体的Omega都因为身体出现排异反应死亡,就算不出现排异反应,在失去腺体后也活不过五年。」

「……我没有问这个。」新一汗颜。关于Omega腺体摘除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这个问题,早在很久以前新一便问过灰原哀了。他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到几个月前的问题便忘得精光。他问道:「我想知道的是,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方法吗?」

「很遗憾,」灰原哀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没有。你也看到了,药物根本无法调节他体内的信息素代谢,Omega的身体也承受不了更重的药量。」

即是说,除去「标记」之外,别无他法。

新一纠结地揉了揉太阳系,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灰原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关于治疗方案,就麻烦你转告他了,我困了,就算这期间他突然发情了都不要告诉我。」说着,她还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给新一看。

「……」新一知道灰原哀会那么累是因为熬夜做快斗的血液分析报告,于是他默默地退开一条道让灰原哀离开。

一回头,却发现一双蓝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呃,你醒来了……」

「嗯……」

猫叫一般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透着一股郁闷的气息。新一叹气,问道:「你都听到了?」

被子里的快斗闷了好一会儿,应道:「嗯。」

果然是知道了……

不过知道了也好,灰原哀的解释至少比他的要更清楚些。

「那么……」新一拖长了语音,像是预留给快斗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你考虑好了吗?」

「……」

***

对于这样的问题,快斗根本无从考虑。

于一个Omega而言,标记算是人生中的一项大事,并非「被问」、「回答」这么两个步骤就能解决的问题。

于快斗而言,或许又更难以回答。

日本法律规定,未标记的Omega犯罪若被判刑,直接送至Omega犯罪协会,剥夺正常交配权,分配标记。而被标记过的Omega犯罪,则由他的Alpha承担所有惩罚。

作为国际罪犯怪盗基德,即便未成年,他也难逃法律的制裁。不过未成年的身份或许能让他在Omega犯罪协会的日子好过一些,一旦他被标记,这些刑罚便会全数落到他的Alpha身上。

「你考虑好了吗?」见快斗不说话,新一又问了一遍。他能够从快斗的表情里看出快斗的犹豫不决,却希望快斗能够尽快做下决定。从刚才快斗的情况看来,标记完成得越早越好。

「我考虑好了。」快斗抬眼,直视新一。

四目相对,彼此之间淡淡的信息素相互交融,混合出好闻的气味——如果,其中没有掺杂着那股烈酒的气味的话。

新一等待着快斗的回应,谁知快斗却没了后话。

「所以,」新一感觉自己就像是赶着一批偷懒的马匹,抽一鞭才愿意往前踏上一步,「你的决定?」

快斗对着新一摇了摇头,然后抱着被子笑了笑:「如果只是标记那么简单的话,我想我可以自己解决。」

「……」

这回轮到新一说不出话来了。

一股无名火就这么自他胸腔蹿起,飞快地烧进血液里。

什么叫做「可以自己解决」?怪盗基德所有的高智商似乎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成了负数。以前或许能依靠运气逃过一劫,而现在Omega的性别直接成了软肋,他却依然不怕死地去以卵击石着,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己拿并不坚固的外壳已经千疮百孔了吗?

难耐的气愤让新一的胸膛起伏着。他压抑着自己差点就要狠狠释放出的信息素,以免刺激到快斗那功能近乎崩溃的分泌腺体。

良久,新一才平静了一些。

他盯着垂头蜷缩在被窝里的快斗,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稳:「你现在大概离不开这里,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比如你希望由谁来标……」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快斗抬起头来,打断了新一的话。

新一一愣,顿时忘了接下去的话。

明显的拒绝,昭示着快斗固执的骄傲。可是新一不明白快斗究竟在纠结什么,是喜欢的那个人并非Alpha,还是有着说不出口的爱恋?

可快斗只是嫌慢地抬手晃了晃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似乎想要加快它的流速。然后他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忘记了,工藤。我是怪盗基德啊。」

怪盗基德……

新一从未忘记快斗的这重身份,更何况快斗不久之前才以怪盗基德的名义协助了警方。

他总是这样的亦敌亦友,亦正亦邪。新一也不过是忽然间就弄混了立场,才会没能及时发现快斗的顾虑。

关心则乱,关心则忘。

新一无声地走至床边,背过身去,沿着床缘坐下。

「我知道你的顾虑。」

「你明白就好。」

「难道你想打退堂鼓?」新一看不见快斗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语音语调做着猜测。

快斗无声地摇了摇头,满脸无奈。然后,他对新一说道:「没有。我会接受标记。」

见新一一脸惊异地回过头来,他继续道:「而且,我也已经想好了人选。」

「是谁?」

「……」快斗没想到新一竟然会问得那么快,发愣了一会才道,「我不想说。」

可新一在快斗欲言又止的那一刹那,心头瞬间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地便与他心中的疑惑扣紧。新一猛然自床上起身,朝着快斗大喝一声:「不行。」

新一突然的举动把快斗吓了一大跳。

「工、工藤?」

「是高德伯格二世对不对?」

「……」快斗撇开头去,不敢迎上新一的目光。

果然如此。

若不是眼前这家伙是病人,新一真想一拳揍醒他。

以为选择了这样的人选,就可以不拖累任何人吗?还是说想用这种方法再为警方铺开下一步的道路?

「工藤,你听我说,」既然已经被新一看穿,快斗也就不再隐瞒,他爬到床边,扯了扯新一的衣袖,「我需要被标记,Spider想要标记我,警方需要Spider的下落。我用这种方式一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二可以得到他行踪的情报,三则不会让任何无辜的人因为我遭受不幸。一举三得,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

快斗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循循善诱着冥顽不化的人,语气平缓着。

「那么标记之后呢?」

「嗯?」

「被标记以后呢?」新一俯下身,扳正快斗的身子,逼迫快斗直视自己的双眼,「高德伯格二世迟早会落入法网,你应该清楚,被标记后的Omega对自己的Alpha会有的依赖。」

简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笑话,快斗嗤嗤笑出声来:「没有谁离开了谁活不了的。」

新一从没想到,快斗竟然能对自己那么残忍。

近乎冷酷无情地把自己推下悬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甚至还能扬起笑容。

「你是真的那么无所谓吗?」新一紧紧盯着快斗的视线带着穿透力,好似下一秒就能把人看穿。他敏锐地发现了快斗努力压抑却不受控制地在发抖的肩膀,然后双手用力按了上去。

颤抖的感觉因这样的接触而放大,快斗挣扎着想要躲开,换来的却是新一更紧的桎梏。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做?」

「冲向危险的时候难道名侦探你不害怕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这不一样,」新一感觉自己的理性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眼前的人击垮,他一把将快斗向后压进床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这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新一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这不该是快斗的下场。

真正的罪犯是八年前的黑羽盗一,现在这个,不过是一个用自己方法去找寻真相的孩子。幼稚、冲动、固执、自恋,还奋不顾身。集所有少年心性于一身,才会任性至此。

但新一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正是因为同样拥有着这些特质,新一「高中生侦探」的名号才会远扬。不能否认,若此时陷入选择的是他,他或许也会作出类似的抉择。

「如果真的想不到人选的话,就由我来标记你吧。」新一说得很慢,也很认真。

「名侦探,你开什么……」老神在在无所谓的话语和挣扎的动作都在与新一目光对接的瞬间停止,被新一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快斗只觉头脑发憷,「你认真的?」

「我没有开玩笑。」

「名侦探,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快斗的讽刺让新一笑出声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人质情节,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并不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明明严肃着的气氛被新一一板一眼的名词解释完全毁了,快斗哭笑不得。

「抱歉抱歉我用词不当了,名侦探,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新一并未依言放开快斗,他小幅度勾起的唇角渐渐落下:「我没有开玩笑,我也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快斗没有回应,偏过头去。

新一这才松开了箍着快斗双肩的手,裸露出的皮肤上有红色的印子,看样子他的确太用力了。

他退了两步,转而离开了房间。快斗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那么在换药前,他打算把时间留给快斗自己思考。

房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泛着冰凉。

快斗静静发了一会呆,倏然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单衣坐在被子上面。

除了快斗,大概谁也不知道在听到新一说出愿意标记时,他心跳猛然加快的欣喜。

可当心下那种喜悦淡去后,冷静又重回他的头脑里。他钻回被窝里,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因为欠你一个Omega,所以要把自己赔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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