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还没有到，但入了春，雨陆陆续续还是多了起来。
早上下了一阵雨，中午以为天终于晴了，可到了晚上，又来了一阵。
有雨也是好的，至少快斗偷偷从新一家翻墙出来的动静轻易就被雨声淹没，不惊动任何人。
和Spider见面，快斗是心虚的。他小心翼翼地揣着扑克枪、C-1755和一些常用的小道具从窗口跃出，落地时才想起自己忘了带钥匙。不知道名侦探介不介意自己家的大门上多一两条不易觉察的划痕……快斗默默地道着歉，算了算时间，便头也不回地往北野公园跑去。
刚过九点半，快斗便已潜进了北野公园内。
这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飘散着泥土的清新气味。深蓝色的天空中云一霎便被风吹散去，如果是白天，说不定能看见彩虹。
北野公园是一座开放式公园，但园内几株樱花树都拥有上百年历史，为了保护这些古樱树，公园才单独围出了樱花园，只在白天开放。
樱园四面的围墙很高，光滑的墙体一般人难以攀爬。这倒是难不倒快斗。他避开摄像头，三两下登上高墙，然后翻身跃下，动作轻巧优雅，活像一直夜行的猫。
不想竟然有人比他更先一步抵达，快斗刚落地不久，就被人拦腰揽进怀里，捂住了嘴。
「唔……」
没有气味，单凭力道快斗辨认不出对方是谁。
他紧张地想要挣扎，那人在这时出声制止了他：「安静，快斗。」
「……」竟然是新一！快斗难以置信地回头，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在黑暗里看着有点吓人，他又把头转了回来。
「樱花园里有声控灯，说话声音太大的话，灯会亮起。」新一松开了桎梏着快斗的手，退开保持了距离。
脚下地面湿软，铺开的樱瓣让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清淡的甜香。
快斗转过身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想要试着查看通讯记录，宫野恢复了手机里你删除掉的数据。」
「……」
失策啊……快斗无声地在心里捶胸顿足，表面却也只能干笑着。
「那你跟来做什么？」
「我吃过抑制剂，你帮我整理一下发型，我去见他。」新一说着，一边拿出梳子塞进快斗手里催促快斗动作。
快斗僵硬地接过梳子，却没有动作。
的确，在那么昏暗的夜里，Spider应该更难分辨出本就长相相同的新一和快斗。可……
「我不需要你帮忙。」快斗垂下抓着梳子的手，「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新一无奈笑笑。
今天下午才说过的话，记性再差也不可能会忘。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告诉其他人。」
「重点不是这个……」快斗又退了一步，摇着头。
新一有些急了：「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快斗从来没有见过新一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他理解新一是担心自己才会跟到这里来的，只是他向来都是自己为自己做一切决定，忽然被新一插手，萦绕在心头的除了感谢之外，更多的是满满的不自在。
最终快斗选择了妥协。
或者说，他只能妥协。
Spider随时都可能出现，如果现在让新一离开，不确定两人会否碰上。
如果两人只是擦肩而过，那么快斗倒也是无所谓的。可新一的长相外加现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信息素气味，快斗怎么知道新一会不会真的玩一出移花接木。
快斗把梳子还给了新一，低声警告他道：「那你找个荫蔽的地方藏好，不要出声。」
「好。」
新一答应着，藏进了樱园深处。
***
Spider向来守时，这回也不例外。
他从来不担心快斗会为他设下什么陷阱，即使是被算计，那些小把戏也玩得光明磊落。
能避开樱花园外头摄像头翻入墙内的位置仅有一处，Spider毫不意外地走了同一条路。他的脚刚一着地，便听到快斗的提醒：「小声点哦Spider，这里有声控装置，声音太大就会触动。」
「呵呵，多谢提醒啊，」黑暗中只能看到Spider高大的身形，他的笑声轻微却极具穿透力，令人难不禁毛骨悚然，「小黑羽，好久不见了。」
不想理会Spider调戏似的问候，快斗从黑暗中走出。
雨刚停不久，空气湿度很大，呼吸间冰冰凉凉的，还黏附着Spider身上烈酒的气味。
快斗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手心里端正地放着一个金属盒子。
「扔过来。」Spider道。他也清楚快斗不会轻易靠近自己，否则也不会选择樱花园这样适合躲藏逃避的地点见面。
快斗将手握起，五指捏紧了盒子：「你先答应交易。」
「值得用C-1755交换的东西，或者你先说出来，我考虑看看？」
Spider打着太极，一边悄悄地朝着快斗靠近。
四下安静着，他努力试着不着痕迹的脚步声仍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关于寺井爷爷。」快斗说，「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就这么简单？」
「嗯。」
Spider说：「那你把C-1755给我吧。」
会这么说，便意味着答应。本来这对于Spider而言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说与不说，都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快斗没有犹豫就将盒子丢了出去。金属盒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Spider稳稳接住。
没有月光，因此不用担心辐射的问题。Spider毫不顾忌就将盒子打了开来。他有自己鉴定宝石的方式，因此只是抓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便将它放回盒子里：「条件那么简单？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吧？」
「你自己检查。」快斗做出摊手的姿势，示意Spider自便。
Spider抛了抛手中的铁盒，又一次打开，撬出盒子里支着宝石的海绵，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笑了笑，将一切复原：「没有其他条件吗？用C-1755换寺井的故事，不会太便宜我了？」
快斗摇头：「我已经不止一次跟你做亏本生意了，亏这一次也无所谓了。」
「成交。」Spider倒是知道快斗提出这一交易的心理的，他将装有宝石的盒子藏进西装内的口袋里，「看来寺井的那一撞已经完全抵消了你对他的怨恨啊。」
「……」快斗咬了咬下唇，松开后唇上好一阵子都是失血的白色，「打昏老妈驾走她的车的人果然是寺井爷爷。」
心中的答案终于确定为正确，快斗的心情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樱树上不时有水珠砸下，贴上皮肤，冰冰凉凉的。
「你没有杀他？」快斗问Spider。
Spider讪笑着。他一直都保持着唇角的上扬，似乎心情无比的愉悦：「杀了。只可惜似乎那时候他已经成功地金蝉脱壳了。
「也就是说，」Spider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时候被我杀掉的那个『寺井』，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Spider一边说着，一边靠上身边的樱树树干，顺着滑下，坐上高高凸出地面的树根。
他的坐姿十分的惬意，看着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快斗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退后了两步，顾不上地面的水汽与被踏得脏乱的樱瓣，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夜风凉爽，樱花即便柔软，相互拍打着，却也能发出簌簌的声响。
和Spider面对面坐着，不论气氛再怎么轻松快斗都会感到不自在。尽管Spider那淡淡的信息素气味已经影响不到他了，但那若有似无不断释放着刺激他的烈酒气味仍让快斗蹙起了眉头。
「宝石已经给你了，你应该兑现承诺了。」
Spider的那句「成交」说明了他并不介意说出那些快斗所好奇的真相，而且他的动作也已经证明了快斗的猜想。只是他久久没有半点开口的征兆，这令快斗不禁有些不耐。
Spider眨着眼睛，架起二郎腿来：「更早之前的故事相信你也没有兴趣，就从监狱说起吧。」
这也正是快斗想听的，他没有异议，扬了扬下巴示意Spider继续。
「我其实也没有想到寺井能够从监狱里逃脱，被他留在那所监狱里的，是一名和他长相十分相像的狱警。」
「狱警？！」快斗微微张嘴表示惊讶。
「是啊，多幸运啊，正好是管辖他那一片区的狱警。」Spider说，语气里难掩笑意，「那个人被胡乱地化了点妆，鱼目混珠成功了。」
快斗插嘴问道：「但是为什么那名狱警会愿意代替寺井爷爷待在监狱里？」
「我教过他催眠。」
「可……」快斗一愣，接着问道，「警察之后都不会检查尸体吗？」
「因为不需要检查啊，」Spider说，「尸体只有一具。我给寺井的那把枪是和Gin同款的改造P226。口径大，一枪下去，半边脸都出现了烧伤，难以辨认真实容貌。更何况寺井伪装的那名狱警根本没有亲人，性格不太好，也没有多少朋友。哪怕他真的变了，也不会有人那么快便发现。」
巧合与运气，救了寺井一命。
「拟Alpha信息素你也用过，应该明白它的好处。之后寺井就一直以那名狱警的身份留在那里，直到我为了解决Vodka，和他再次遇上。
「他那时候应该已经接到上级避开我们的命令，但他和另一名狱警在避开Vermouth后不巧又撞见了我。」
明明已经听了很久，可快斗知道，故事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那天在监狱里被遮盖掩藏去的真相，很快便会通过Spider的叙述呈现出来。
快斗不再说话，侧耳聆听着，伴着时快时慢的呼吸。
「第一眼看到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另一名狱警，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杀掉那个人。谁知在我开枪之后，对着我的竟然是寺井的枪口。」Spider放下了架起的那条腿，身子靠向身后粗壮的树干，双手随意地垂放在腿间，「我躲开了那一枪。枪响必定会引来警察，因此我必须转移。寺井一路都跟着我，即便被我伤了左腿。不过我很快就把他甩掉了，却没想到，让她碰巧撞见了Vermouth。」
所以，在监狱中的第一声、第二声的枪响，全都是寺井放出的。只不过那两枪响起后，在相应位置都发现了尸体，而Spider的子弹也恰好少了相应的数目，才造成了侦探和警察们错误的判断推理。
「我不认为寺井会无缘无故开枪，因此绕路回去看了一眼。
「Vermouth的尸体让我想到了一个调虎离山的好办法，我便拆掉了枪口上的消声器，控制了一名狱警让他帮我把警方的注意力移开。」Spider脸上渐渐显现出奸计得逞的得意，「为了防止血液流出造成痕迹，他用皮带扎住了伤口。不过跟着我跑那么远他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后我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却知道他之后的动向。
显然寺井回到了江古田镇，在从电视上看到快斗有危险后，开走了千影的车子，与「狸之队」的那三个人同归于尽了。
早就死掉了的人，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死亡证明书上标注的时间是几个月前，那么现在的那具尸体，自然无法确认身份。
快斗自然不甘心只换得了只言片语的叙述，「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们之间的交谈内容。」
Spider也知道在面对这个心思缜密的时候掉以轻心是讨不到好处的，现在发现，原来即使认真对待了，也还是没办法耍一些小聪明。
「他说，」Spider说，「黑羽盗一没有死。」
「什……」一个单音卡在快斗喉间，然后他便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盗一没有死！
他的父亲，黑羽盗一还活着！
被黑暗浸染成墨色的眼睛蓦然瞪大，仿佛能放出光来。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快斗觉得自己浑身都发热着。是兴奋，是激动，亦或是二者皆有。就像是山间泉水终于冲破了冰层，潺潺涌出般的轻快，萦绕出晶莹跳跃的幸福。
他甚至想要现在就结束交谈，去告诉千影盗一还活着的这个消息。
但他还是深呼吸着，努力地把想问的话问完：「为什么寺井会告诉你这个？」
「用你聪明的头脑猜猜看咯。」Spider笑着说道，「也许只是为了看到我挫败的表情吧？」
当然不可能。仅是看着Spider那虚伪的笑容，快斗在心下便已有定论。他回想着今夜Spider的每一个动作表情、每一句似真似假的话，都是擅长伪装的人，脸上那副面具，戴得严丝合缝。
「是……」他似乎抓住了头绪，那个想法便很快在脑中扩大成型，「易容！」
没错！快斗抓到了关键的钥匙。
「为寺井打开牢门，换上已经易容完毕的狱警的人，是老爸对吧！」
Spider默不作声。染得漆黑的头发在他的脸上投下阴翳的黑影。
「你说的没错，寺井爷爷会告诉你这些，的确是想要看你挫败的表情。你辛苦想要干掉的人，还活着；你辛苦想要夺回的宝石，也没有到手。」
这一句终于让Spider面上的笑容产生了一丝的裂纹。微笑狰狞了起来，Spider说道：「激怒我对你而言有意义吗？」
「没有，」快斗说，他从树根上站了起来，「但是我乐意。」
长久的对峙以来，快斗第一次占据这样的上风。盗一仿佛就是他最夯实的底气，承托住了他所有的怯懦。他挺直了脊背，视线凌厉：「而且很显然，寺井爷爷的目的达到了。他彻底击溃了你那虚妄的自信，否则你也不会气愤得失去理智地杀掉那么多人。」
「……」Spider敛起笑容，眯起了眼睛，「你太聪明。」
「谢谢夸奖。」
「可是寺井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不是吗？」
关于这一点，快斗无法反驳。
即使寺井的死亡是因为救他。
快斗不再说话，Spider也不想再说什么。
「既然知道了，那么我能带走它了吗？」Spider朝快斗挥了挥手中的铁盒，「黑羽盗一的消息，换多少个『潘多拉』也不会亏吧？」
「下次再见，我不会放过你了。」
「前提是你能活到下次见面。」Spider不客气地回复道。
快斗哂笑：「谁知道呢。」
「再会吧。」Spider挥了挥手，便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
快斗贴着墙角听了好一会儿，待到确定了Spider已经走远，才叫出了新一。
「走了。」
新一早已从暗处走出。一直蹲在樱林深处，他的双腿在站起身时都是颤抖着的。许多小虫叮得他浑身发痒，他一边挠一边踢着酸麻的腿，满脸「终于解脱了」的表情。
「你早就想到那个人是寺井了？」新一问快斗。
「是啊，看到你找到的那根头发就想到了。」快斗斜斜睨新一一眼，三两下蹬上墙顶，接着便趴在那里不动了：「但既然老爸还活着，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然而盗一的存活消息洗刷不尽寺井心底深深的愧疚，毕竟是他亲手将自己最敬爱的人推进了棺材里。在高速公路上的那一撞，便是他还予快斗的，那缺失了八年的父爱。
新一不会回答快斗，他知道快斗是明白的。之所以会问、想问，不是因为心下的疑惑，而是明知故问地，想要去否定眼前的结果。
「算了。」快斗不问了，「我们快走吧。」
「也对，再不追，他就要逃远了。」
Spider还是小看了快斗。
「潘多拉」是真的，盛装着它的盒子里也没有安装任何的跟踪器。
但藏在「潘多拉」中的厄运，被刷在了盒子上。
Alpha拥有绝对敏锐的嗅觉，却独独闻不到被标记后的Omega信息素气味。
这场鸿门宴送上的大餐来自于快斗身上。那些自快斗体内硬生生提取出的信息素就粘附在装着「潘多拉」的铁盒上。而后Spider拆开铁盒之，它们又沾在了他的手上。可惜活体信息素无法保存太久的时间，气味在短暂的交谈时间里已然淡了一些。
聪明如新一，自然很快便在发现熟悉的信息素气味远离后察觉到快斗做了什么。他想说些什么，最终通通咽了下去。纵然心疼，但他没有权利责怪快斗，因为在他们全部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快斗这么一个近乎自虐的方法，却是最好的突破口……
两人很快翻过了墙，沿着气味一路追踪而去。
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雨丝如柳絮般轻，风一吹就胡乱飞舞起来，扑了满头满脸。
幸而信息素的气味并不会因此被雨水冲去，两人的跟踪十分顺利。
新一跑在快斗身后一个身位左右的位置，双眼始终盯着快斗的后颈看着。
「疼吗？」
「嗯？」快斗对新一莫名的问题感到一头雾水，「什么？」
「疼吗？」新一重复了一遍，似乎又觉得不够，便补充道，「把针扎到腺体里抽取信息素的时候。」
「……」快斗探出手往后摸了摸，针眼似乎还留在那里。他对着镜子把针扎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多想。一针下去，鲜有的干净利落。抽取出的信息素并不多，更多的是血液，他偷偷穿过工藤宅门外的大街潜入阿笠博士家里，借用了志保的离心机才将血液与信息素分离开来。
「不记得了，」快斗说，「当时我没有想太多。」
就算疼，快斗也不会告诉新一，毕竟男人的好强不止Alpha才有。
又追出了一阵，气味倏然变淡，他们很快确定了Spider已经上了车。
「我借了佐藤警官的车子，就在前面不远。」
新一说着，带着快斗加快了脚步。白色的轿车就停在不远处，两人迅速地钻进车里，新一脚踩油门，便冲了出去。
有信息素的指引，他们即便不死死跟随，也不容易跟丢Spider。车子在跑出不远后上了高速，显然这里并非Spider的居住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快斗打开了车窗，风狠狠灌了进来，他又将车窗关上。这条高速起点在米花市，因为通向海边，只有一个出口，在品川区。在这条封闭的高速公路上，新一没有选择乖乖跟着前车，而是像个暴走族般，用力踩着油门朝前冲去。
「我们去高速路口堵他。」新一这么说。
快斗并无异议。他注视着前方被新一渐渐逼近的黑色轿车，抓在头顶拉把上的手死死握紧。
「品川……Spider叫我来过。」
「来过？」新一目不转睛地开着车，一边分神询问着，「你是说……」
他拖着长音，半天才说出后面的话：「高德伯格二世和你？」
快斗点头，可惜新一看不到，「Spider在品川区有一幢别墅。全国通缉他的那段时间，他似乎都住在这里。」
「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快斗答得无比肯定：「当然记得。」
这时新一的车已经追到了Spider的车后。美和子的车显然在她的手下养出了小脾气，车子在加速时发动机狠狠叫嚣着，好似随时会散架一般。车轮猛烈摩擦着地面，在新一下一次偏转方向时，车位一卡，超了过去。
接下去他们只需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下去，守在那唯一的出口守株待兔即可。
如果跟丢了，就顺着快斗的记忆去找Spider的藏身住处。
从米花到品川，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在新一一路的飙行之下，全程仅用了二十三分钟。美和子的车上有警方特别的标识，离开高速时，识别器轻轻一扫便打开了横栏让车通过。
新一很快将车停在一旁隐蔽处，下车飞快地撕下车身上的一些花哨的贴纸，将车牌和车标替换掉。这是最基本的反跟踪技巧，快斗看着新一，从没想过他竟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察觉快斗的视线，新一迅速把车牌上最后一枚螺丝拧紧，抬头对上快斗的眼睛：「怎么了？」
「你早就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这倒不是，」新一擦掉了面上的雨水，「这些都是佐藤警官车上本来就有的。」
「哦。」快斗应了一声，听到了远处的发动机声响，「他来了！」
一路上他们只追上了Spider一辆车，如果他没有被其他车子超越的话，紧随而来的应该就是他了。
快斗借助自己极佳的实力一下便看清了那辆车：「是他。」
「上车。」
随后的追踪被新一完成得完美无缺，但很快快斗便发现，Spider车子行驶的方向并非他意料之中的那幢小洋房。
「这是……」新一扫了一眼车载导航，发现他们渐渐驶往了品川区的郊外，「远郊？」
快斗扩大了地图，原本只是胡乱开叉的灰色道路两旁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地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前面会有一个三岔路口，岔路一条是通往海边的，而另一条是……」他又在导航上按了两下，才显示出地名来，「是……品川公墓？」
新一一愣，「你认为他可能去哪边？」
快斗思索了两秒，道：「公墓。」
「公墓？为什么？」
快斗分析道：「大半夜去海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发现我们了，想要把我们引去一个宽阔的地方解决掉。但我并不认为他那么容易就能发现我们，而且他刚刚拿到了『潘多拉』，所以我觉得他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公墓。」
「……」新一沉默了一小会，转而又道，「有没有可能，他是打算把宝石带到海边丢弃处理？」
「丢到海里，它随时有被捞起的可能。」快斗说，「更何况他若是要让宝石永远不见天日，不会处心积虑地把它夺回，因为它在我们手里，远要比在他手中安全得多。」
「那是为什么呢？」
「祭奠。」
快斗只能想到这一点。Spider曾经说过，他想要C-1755。那个主语是他自己，而非组织。这样带着私人目的的强取豪夺，至少不可能是因为贪婪。
岔路就在眼前，另一端通往公墓。快斗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以「潘多拉」为祭品，祭奠某个逝去的人。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跟踪，到此为止了。
气味指引着，很快证明了快斗的猜测无误——左边那条通往公墓的岔路散着幽香，飘进车里，很快和快斗身上淡淡的信息素气味混在了一起。
确定了Spider的去向，他们倒也不着急继续紧跟了。
在距离品川公墓仅剩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新一将车子拐进了一旁的树林里停好，接着下了车。
「剩下的路我们走过去吧。」
快斗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异议。他推开了车门，在车里闷了太久，在近郊的树林里，顿时觉得有些冷了。不过冷归冷，品川郊外的风里带着海的气味，吹起来不似雨后的清新，却也能给予人舒适的感觉。他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肺里胀满了冰凉的空气，便也不是那么冷了。
新一也停了引擎，也下了车。他摔上车门，接着用遥控器将车锁好。
停车的位置算是小树林深处，从外面公路上驶过的车辆不可能发现得了这里还藏着车子。目前两人要做的，也就是从树林内抵达公墓，再悄悄进入。
「或许我们可以等Spider离开了再过去？」
快斗看了新一一眼，不甘心地点头：「好。」
保险起见，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Spider真的将「潘多拉」作为祭品，就意味着Spider将于带了信息素气味的铁盒分开，同时，意味着他们通过信息素构建起的跟踪线索就此断裂。
既然如此，他们的跟踪便不再急于一时。
说句实话，快斗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墓地去看一眼究竟是谁值得Spider这样心狠手辣地对付自己夺走宝石的父亲，但在新一身旁，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
时间走得无比的慢，手表上带着夜光的秒针宛若蜗牛爬行，良久才缓缓挪动一格。
快斗时而抬着手记着时间，时而朝林外张望，仔细听着是否有车辆从外面经过。
夜安静无比，连风拂过叶梢的「沙沙」声也归入了静谧之中。
终于在时针即将扫过十二那个位置之前，Spider的车子离开了。
「走吧。」快斗在新一开口之前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新一点头，大步跟上了在前面走得飞快的快斗。
亮出相关证件，两人顺利地进入了公墓里。
午夜的墓场静寂非常，空旷的场地让两人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瘆人的回音。
这片公墓是专门为一些上流社会的人们设置的，修建得细心却不太平坦。每一块墓地的占地面积都足够的大，墓地之间是水泥小道。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深深浅浅的水洼堆积，让两人的脚下时不时溅起小小的水花。
循着宝石盒子上的气味，两人前进的速度很快。
一桩桩形状各异的墓碑呈一字排列，天使、恶魔、十字架、以及东西方各种灵兽被树在碑顶上，不断朝外吐着魔魅的气息。天气似乎在这里变得更加阴沉森冷了，雨丝不知不觉又飘了起来。
整个墓场只有正中位置矗立着一根高约二十米的电杆，顶端一圈的远程大功率探照灯把墓地刷了一层冰冷的白色。雨丝在灯光的丁达尔效应下晶莹得好似破碎飘散的灵魂，打湿了新一和快斗的头发。这里没有其他人，两人的影子和高低不平的墓碑一同被拉得老长，然后纠结在一起。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信息素气味便越浓。
根据墓场墓地的规划，越往内，墓的年份越久，即是说，被Spider所祭奠的那个人，很可能已经去世了很久很久。
两人皆好奇着那个人究竟是谁，直到他们看到了墓碑前的小小铁盒。
盒子被打开了，就像祭品一般，供在墓碑前的供台上。
月亮被乌云层层封锁，但墓地里探照灯的灯光仍让裸露在外的宝石熠熠生辉。
破坏威力甚至比一颗炸弹更大的危险宝石就这么被随意地搁置在地，是祭奠，更像是恶意的死亡通知书。如果新一和快斗没有赶到，这么大一颗宝石随时可能被经过的人取走，然后暴露在月光下，用肉眼不可见的射向荼毒周遭的一切。
快斗小跑上前，眼疾手快地把铁盒的盖子重新盖上，擦干净上面的水珠后纳入怀中。
新一随后跟上。他打开手表上的电筒，照向墓碑。
那是一块用完整黑曜石打造的墓碑，或许是刚翻新过，上面用金粉描出的文字格外清晰。
『RemandNGoldberg』
「里曼德?N?高德伯格……」新一轻声念出墓碑上的名字，仅此一行，没有再无其他文字。
这是高德伯格一世的名字，甚至比Spider更出名一些。在调查Spider之前，警方就已经彻底地研究过了高德伯格一世。这个神秘的男人在九年前倏然销声匿迹，留下庞大的财产，和一夜成名的幻术师古纳?冯?高德伯格二世。谁也想象不到，他竟然被埋在了日本东京品川区的这个贵族公墓里。
「高德伯格一世，犹太血统。祖辈是德国人，后迁至美国。全球石油大亨，九年前失踪。」快斗凭借着自己强大的记忆力背念出了关于高德伯格一世的资料，「在不少采访资料中，对高德伯格一世的评价都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这些资料新一也是看过的。
「从高德伯格二世将『潘多拉』摆在这里献祭的举动看来，高德伯格一世不可能是个像报道中一样的人。」新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将墓碑拍下。
快斗不否认新一的说法，他的视线钉在被电筒光照亮的名字上，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那几个字母。
R。E。M。A。N。D。N……这串熟悉无比的字母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胡乱地将之在脑海中组合排列着，却发现它并不能拼凑出自己认知内的任何单词。
夜风微凉，可惜一旦困意上涌，脑子便不会为这样凉爽的风吹得清醒。
快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终是一片混沌。
新一见状，按住了他对着自己施暴的那只手：「太迟了，我们离开吧。」
「可是，」快斗不甘，「不抓住点什么线索，总有一种一切都回到原点的感觉。」
交出去的「潘多拉」回到了自己手中，想要跟踪的Spider依旧逍遥法外。
他们能抓住的，只有这座墓碑上的那串字母，仅此而已。
新一张了张嘴，却还是把安慰的话咽了下去。挫败感他怎么没有，连自己都安慰不了的话，还怎么去安慰别人？
他把拍完照片的手机收起，先一步直起身。没迈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德国？」
「什么？」快斗问。
「犹太人……德裔……」新一瞪大了眼，与快斗的目光对上。
快斗张着嘴，表情夸张至极。
「DerMann！」他从新一眼中，读出了这个单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