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柳雅琪跪在萧昊晔的脚边,“陛下,微臣愿成为您的剑与盾,成为您的人。”
萧昊晔看着那绝世的容颜,慢慢地印上她的唇角。
时光从不停留,转瞬间已然三年。
三年的时光不长,却也不短。足以改变任何事情,足以将一个国家拖垮。
三年来,柳雅琪先后任刑部侍郎、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御林军都尉等,然后光明正大的成为皇妃。
三年来,年少的皇帝一点点长大,越来越依赖、信赖柳雅琪,甚至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由柳雅琪去做,自己只是整日琴棋书画。
只是,三年来,柳雅琪不再刻画事实。
三年来,燕王积蓄着实力,秘密地招兵买马,终于积攒了足以与整个国家对抗的兵力。
不知从何时起,柳雅琪开始接受贪官污吏的拉拢,成立了朝廷内部最大的党派。
于是,曾经屠杀贪官污吏的修罗转而将屠刀朝向了那些不同流合污的清官,转而开始了一场排除异己的大清扫。
本来举国上下的一片祥和,转瞬变为人人自危的恐惧与敢怒不敢言的痛苦。
柳雅琪身着黄袍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人的血洒向天际,目视着那些反对他的人的血液染遍大地。
她的灵魂,已经背叛了一切。
她的世界,只剩了那一纸命令。
于是,她开始霍乱朝野,她开始成为一个祸国殃民之人,她开始成为王爷让他所成为的人。
妖后……
“陛下,近年来有无数无辜官员枉死,百姓民不聊生,还请陛下主持朝纲,还百姓一个公道。”
早朝上,那个兢兢业业的丞相还在做着重复了近三年的进谏,重复着那无用的忠言。
“陛下,微臣近来找到了一些丞相意图叛国的证据。”柳雅琪一言,惊得众朝臣目瞪口呆。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的喧哗,柳雅琪默默将一副画卷递给身边的天子。
丞相虽然一直是柳雅琪一党 众人的眼中钉,但苦于他三朝元老的身份,怎么也拿他无可奈何,不想今天柳雅琪终于将矛头对准了这个最后一个胆敢反抗他的人。
皇帝却只是草草地翻了翻,“既然如此,明日午时斩首,皇后监斩。”
雅琪,你想要什么,难道朕当真不知道吗?
既然你要朕这一片锦绣江山,朕给你便是。
只可惜,尘埃落定之后,朕这江山易主,不知你是否还可愿陪朕游遍天下。
次日,柳雅琪疲惫地看着那个三朝元老血洒集市,满腔的热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不能再这样了,已经有太多的人因此而死了。
柳雅琪不知为何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儿时的抱负与志向早已扭曲,剩下的不过是无人回应的执念罢了。
真是嘲讽,她竟然成了自己曾经最怨恨的人。
她的灵魂,早已万劫不复。
朝臣已死,朝中无人。现在的朝廷,不过已是从内而外腐烂的苹果,只剩一具空壳。
于是,燕王起义,以清君侧之名,迅速攻占了半壁江山,直捣京师。
那夜,柳雅琪一遍遍地画着那人三年前的容颜,却转瞬间泪眼朦胧。
她,知道王爷想要做的一切,她也会成全那人想要的一切。
只是,尘埃落定之后,自己必与他阴阳永隔。
如此,便再一次回想您的容颜,将这一切铭记于灵魂。愿来世,人群中再次追寻。
那夜,当朝天子一遍遍地望向后宫的方向,眼中有着不明的意味。
因为,那夜,燕王的军队突破了所有的防线,正在向京师进发。
那一夜,皇都不复繁华,硝烟和杀伐铺满大地。昔日的荣华已成过眼云烟,转瞬消散不见。
昔日夜夜笙歌的宫殿如今只剩满目萧条,空余那天籁般的琴声凄切地悲鸣,缠绕住那以酒浇愁的天子。
“爱妃啊,没想到你的琴声也如此动听啊。”
“妾身的琴声自是不如朝中御用琴师,只是这琴声与陛下此时的心情相符罢了。”柳雅琪低眉顺目地拨弄着手中的琴弦,昔日作画的手指流淌出亡国的终章。
此时的她,突然忆起了这一身明黄之人那璀璨的一笑,忆起了那人贴近自己时如阳光般温暖的体温,忆起了那人的豪言壮语……
一切的一切,无法忘怀的一切。
胸中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紧紧地纠缠住她的内心,就像那阳光照亮了他心中黑暗的那一刻一样,如此相似却如此不同。
或许,这就是后悔吧,亦或者是歉疚……
“呐,爱妃,此生朕不曾得到你的心,你可许我来生?”曾经威严的皇帝,如今眼中只剩浑浊,和那眼眶中潜藏的晶莹。
“陛下,妾身已将来世许给了他人。”流畅的乐章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水被石子打破,只余道道波纹扩散。
“如此,爱妃可愿朕将来世许你?”
柳雅琪并未答话,因为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已被包围,自己用一声铭记的那身着战甲之人已在众将的簇拥下站在大殿门口,一直冰冷的脸上,终于隐隐流露出笑意。
“皇兄,近来可好?”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啊。”萧昊晔摇摇晃晃地站起,在一片悲戚的乐章中看向自己的堂弟。
“皇兄,你已众叛亲离,不如早日让位,也好保全性命。”
“众叛亲离?”萧昊晔突然哈哈大笑,“背叛我的根本不足我珍惜,现在唯有爱妃一人足矣。”
“皇兄,我再说一遍,早日让位,我便饶你一命。”萧昊殷鹰隼般的眼瞳中射出嗜血的光芒,与柳雅琪藏在袖中的匕首所闪烁的寒光遥相辉映。
大殿中只有萧昊晔癫狂的笑声回应着他,像极了神明的嘲讽,嘲笑着他的一生。
萧昊晔还在哈哈大笑,却不想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鲜血,霎时间染红了黄袍。
大殿中,琴声笑声终归无声,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使人窒息。
萧昊晔静静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以及握着那匕首的画师,眼中没有一丝的诧异,只余一种超脱世俗般的清明。
“我早知道会如此……”
似呢喃般的低语,却比琴声更加低沉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陛下,如此,您可还愿许我来世?”柳雅琪看着汩汩涌出的血液,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即便如此,朕仍许你来世。”
染满赤红的手,带着一如往昔的温度,轻柔地抚上了柳雅琪的脸庞,那人的嘴角,一如往昔般璀璨一笑。
然而,一道水痕划过天子的脸庞,低落于那斑驳的血痕之中,淡了那抹血色。
手,无力地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那人一世的情愫,在画师的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不知为何,柳雅琪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却是那个微笑着给自己带上簪子的孩子,是那个与自己一起走遍天下的皇帝。
“呐,这簪子真适合你,朕就赏赐给你了。”
那威严的脸庞一如多年前,那个庙会上兴奋雀跃的表情,带着丝丝期待。
那夜,王朝易主,燕王上位,改年号为天祐。
然,尘埃已落,风波未定。
墨色晕染了纸帛,那道道的笔迹勾勒着一人的容颜。皇后的脸上,只余死一般的平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妖后柳雅琪祸国殃民,惑乱朝纲,又有弑君之罪,赐毒酒一杯,钦此。”
宦官尖锐的声音并没有打破一室的寂静,就好似这里的时光已然静止一般,流转的只是一地的斑驳。
“妾身,柳雅琪,遵旨。”
柳雅琪淡淡地放下手中的笔墨,接过那一卷明黄,以及那一杯清酒。
苦笑,从嘴角溢出。
竟然是自己最喜欢的清酒,说来也真是讽刺。
想想看来,自己的命运,也正是从这一卷明黄开始,此刻竟也要因此而终。
精致的玉杯在之间环绕,其中淡淡流淌着的,是自己一世的情愫。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被体温温热的液体柔滑却令人窒息。混合着清泪而从嘴角滑落的赤红,一滴滴叩击着灵魂深处。
愿来世不复明目,便可用万世铭记你的容颜。
“王爷……不,陛下,雅琪的命是您的。”
语毕,玉碎人亡。
多年后,昔日朝气蓬勃、雄心壮志的皇帝早已迟暮,京师中依然流传着那亡国皇帝的故事。
陈霜霜愣了愣,她不知道凌哗为何给她讲这个,其实,她和他还有夏逸,又何尝不是这个故事的翻版,只是主角不同,人不同。
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被凌哗打断。
“别说话,继续听。”
傲雪国皇宫。
夜凉如水,月光映得清雨苑的庭院一片惨白。
庭院旁的一池潭水中,一朵硕大的莲花绽放得极其妖艳,几片花瓣微微颤动着。
朦胧细雨给这凄清添上些许神秘,也在潭中激起点点涟漪。
这朵莲花,一年四季不败。也许是因为清雨苑是冷宫,几乎没人来,所以没人发现。
一阵白雾自那一朵莲中溢出,阵阵淡香随白雾的增多也越发清晰,莲花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倒是显出一女子的背部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