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云妆看完云棠的剑法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逆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黑幽幽的恍若鬼魅。云棠感到有些紧张害怕,风萦绕在树林,带起树枝叶梢“沙沙”作响。云棠惶恐茫然的的站着,难道是自己错了,又惹得主子生气了?他缄默不敢言,反倒是,多年以来,平时里,大都是沉默示人的云妩姑姑,忽然,不无惊讶地开口了。
“小主子,真是厉害,居然只十五天便能学会了这套剑法,云妩真是佩服啊。而小主子只教了他一次。当初云妩可是学了半大年,都还没有领悟分毫。看来,小主子很有学武的天分,小主子,你可以放心了。”云棠记得云妩说完,云妆旧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忽然拔剑飞入莲花池,只脚立在含苞待放的莲花上,背对着自己,白衣月光下随风飘然,仿佛化入了了月色,明月照人影,水色留清香。
云妩小心的提示着他,“小主子,你要仔细看好了。小主子现在可要教你新的剑法了。你现在学会的剑法,还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要教你的这套剑法,乃是咱们凤宫的入门剑法,如果你能学会了,那你以后便能更好领会咱们凤宫的武功了。”
云棠用力点了点头,眉宇间皆是傲气弥漫,“我知道了,云妩姑姑。”
对云棠而言,天分那个东西,有与没有都不重要。因为他学的很认真,他非常努力地去学,并很努力的坚持着,只希望能得到云妆说一句“好”。然云妆从来都没说过他什么,总是默默地睥睨着他,偶尔会和他过招,然不会做多余的评论。
云棠不知道他回想的这些事是些什么事,他怎么会没有丝毫印象,只感觉对云妆与凤宫的思念,愈发的刻骨铭心。皎洁的月色穿过分外澄净的夜色,洒在园子里,微凉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泥土味儿,不觉中,怀里的酒已空了。大雪纷纷的洒落,吹灭了谁家的灯火。然而,云棠依旧没有丝毫的醉意,双眼如垂死的蝴蝶,羸弱的惶恐茫然的悲怆着。他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心里有些不安心,然也不知道是什么。
夜深露重,盈挂于空的月慢慢释尽了光彩,遥远的夜空中墨黑一片,只有几颗星子格外清晰。他只好回去了,约莫三更天时,风逐渐大了起来,微风带着干枯的树叶划过屋内,触碰及灯火时,树叶灯火一同化灰,如同生命划过浮尘,一样脆弱!天下顿时皆黑,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同那垂眉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浓墨,似浸饱发胀的生宣,好似在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一夜未眠,云棠便收拾好了,准备出了门,想再给云妆传一次消息,问清楚云公子的事情。
他推开门,便闻到了阵阵腊梅的清香,一株株怒放的红梅便映入眼帘,白雪皑皑累满枝头,麻雀喳喳乍然而起,花瓣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英缤纷,将苍白大地淹没成一片花海,绮丽浩瀚又绝望无依。“早啊。”西凛冲他打了招呼,依旧是黑衣打扮,虽是普通的颜色和布料,却显得如此合身,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材。
静谧曦光中暗香隐隐,心中沉闷渐空,云棠微微点了点头,“西兄弟。你也早。”西凛喜欢黑衣,正如他喜欢白衣,他一袭出尘不染的雪白,腰间黑色缎带,织着细密花纹,广袖宽袍,优雅之中带着飘逸的闲散。长发简单束起,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宛第一道阳光,无法掩饰住他的沉着与睿智。
话音未落,一个粉影便从西凛的屋内摇摇晃晃地冲出来了,唐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咕哝道,“哇,冷死我了。”西凛的眼眸中顿时柔和起来,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触及到她脸的一刹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时又有人开了口,“吆,几位今天怎么都这么积极啊?转性子了?”云棠闻声抬眼看去,只见夏荷远远地走来。她走动时,那海棠色色的衣袂随着她前行时的步伐飘摇,每一个动作都好似一朵花悠然绽开,那么从容优美。看她的样子,已然精心梳妆打扮好,眉含远岫,朱唇潋滟,目若秋波,浓密的长睫在脸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弧线,微翘的嘴角边,镶嵌着溺毙人心的梨涡。几缕垂拂在肩下的长发黑如墨玉,细若软缎,那润洁的光泽更衬得她的容颜,秀美无双。风情,然并不显得风尘与造作。夏荷并非有多美,何况各人的审美不同,未必公认她为第一美人。但她真正令人倾倒的,正是她这不经意间的风华。平心而论,她并不似是个风尘女子,虽然性格有些古怪,然相处久了便会觉得,她这个人其实有一种自持与孤高。西凛眨了眨眼,他眼眸金华流光,浅浅呈辉,清芒出锋,他开玩笑的开了口,“夏荷大姐,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去见情郎吗?”其实,他想要说“花枝招展”,然考虑到夏荷火爆的脾气便及时改口了。
夏荷笑咪咪的对他眨了眨眼,“西公子才是,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惜心疼下枕边人呢。瞧,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给唐姑娘加件衣裳,千万别冷着唐姑娘才是。”西凛瞥了眼唐糖,唐糖穿得是有些单薄,然西凛并不担心。唐糖迷迷糊糊的,勉强撑起眼皮瞥了夏荷眼,没有说话,便靠在西凛肩上打哈欠了,西凛看着她,不由微微笑了笑,弯弯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里的笑意却未削减,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刚刚放下的手又抬起,轻轻抚过她的脸,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云棠轻轻笑了笑,拱手道,“夏荷姑娘早。”
夏荷看着云棠微微一笑,“怎么?云公子,你又去见你那位傅小姐?”她的眼中流烁着些揶揄,唇边的微笑既是促狭,却也是温暖明媚的。
云棠微微点了点头,虽然自从傅染与夏荷吵架之后,夏荷见了他都很不友善,不是冷面就是冷语,反正不对头,甚至有些时候见了跟没见了一样,不闻不问的,然亦没为难他,而,今天她已经主动跟他搭话了。云棠嘴角含笑,“是,在下先去给主子去信,之后便去傅家。”
夏荷笑了笑,黑眸中微光一闪,轻轻细细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情绪,“云公子,那你早去早回啊。”她便愉快地下了楼,留下了恍如皑皑白雪一样的万种风情。
看得出夏荷今天分外的高兴,在这一点西凛和云棠很有共识,只有还处于半睡梦中迷糊的唐糖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她站在那儿,然显然根本没有睡醒,大眼睛半眯半睁的。西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拍拍唐糖的小脑袋,唐糖气呼呼的瞪着他,打开了他的手,依旧是睡意朦胧。西凛笑着转头,望着夏荷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足印,嘴角边那抹虚伪笑容的弧度渐渐加深。
他转了转眼珠,瞥了一眼云棠,唇边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云兄弟,夏荷大姐今儿这么高兴,该不会是锦公子要回来了吧?”
云棠微微一愣,眼神似乎柔和了几分,“锦公子?他不在吗?去哪儿了?”
西凛斜眼瞅着云棠,微微扬了扬嘴角,夸张叫道,“不是吧?云兄弟,难道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锦公子都不在凤楼。那天他把带你回来,人便不见了。”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发觉他说的似乎太多了,但是想要把说出去的话给收回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云棠并没有仔细去追究西凛的话,只淡淡开口,“我一直以为,锦公子,他是身体不适,才留在屋里养病。”那天的事后,他以为锦公子是不愿看见自己,所以没有出来过,原来,他是出去了。
“你说什么?他养病?”西凛微微笑了起来,笑得天真无邪,“呵呵,是啊,锦公子看似柔弱,甚至还不及个女子,还总是病态奄奄的。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久郁成疾了,不过,云兄弟,我认为,锦公子绝对不是个能够躲在屋里安心养病的人。”他淡若春风的笑着。
“西兄,好像对锦公子,观察很仔细,了解的很多。”云棠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似有感慨的开了口,自那件事之后,他想了许多,然他始终都没有想明白。他低低叹了口气,“可是,我觉得我一点儿都看不懂锦公子。”人说,云棠是世上是缥缈不定,最难捕捉的,可锦公子便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却变幻莫测却令人捉摸,便好像不在一样,并不是眼前的人。
西凛摇摇头,不知为什么,他对云棠这种愁眉深锁的神情,有点儿莫名的不安。不过,他能肯定云棠还没有发现锦公子对他有了私心,否则以他那种古板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还能若无其事的留在这儿的。西凛笑了笑,对云棠开了口,“云兄弟,你亦没有必要去弄懂他,反正你们两人亦不想深交。”
云棠一怔,良久才颔了颔首,他似是轻叹般地喃喃道,“我知道了。”不是他不想深交,亦是他不敢深交,他们两个,便恍若两条平行线,无缘于深交,然不知为何,云棠总觉得这样似乎会有一点遗憾。
他的思绪,莫名的回到了凤楼那夜,云棠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锦公子在自言自语,“云棠,为什么你要是云棠,为什么你要是个男子?我该怎么对你呢?”他的声音薄雾一般温暖而朦胧。云棠觉得胸膛剧烈起伏,如此接近的距离,他听得见他同样急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