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馨坐的马车一路前行,速度极快的行驶着。
直到停在一处简陋的酒楼外,福伯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稳稳停下马车,问,:“小姐,已到了五百米外的酒楼,需不需要下车采购食物?”
他翻身下车,年迈的双腿踏在青石板上,仍带着惊吓过度后的酥软,步履蹒跚的凑近车前,再次提醒:“小姐,可要在这座酒楼休憩片刻?”
车内寂静,依旧没人回答。
低垂的帘幕也无人掀开,仿佛车中空无一人般。
杜可馨半边脸被鲜血染红,殷红刺眼,懒散的坐在车厢间,一动不动的呆愣着。
她不记得福伯与舅父是怎样苏醒的,更不记得自己怎样爬上马车。
恍恍惚惚,连半分记忆都没有。
听到帘幕外福伯一声声轻缓,心口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姐可是累了?”玉谭精神萎靡,同样一副惊吓过度的深情,脸无人色、
“小姐,我们是否打道回府?玉婉害怕。”玉婉身子瑟瑟发抖的窝在角落,眼神飘忽不定,甚至不敢瞧杜可馨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脸,惶恐不安。
福伯担忧的望着车内,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女娃亲眼看见杀人场景,心渐渐下沉,可怜小姐要受这种罪。
杜可馨软趴趴的侧躺在车厢中,头颅枕着臂膀,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谈论,轻声道:“不用,让我静一静。”
她伸出手掌,触摸一下脸蛋上凝结的血壳子,脑中浮现前一刻的画面,肠胃霎时翻滚。
五指分开,竖起锋利的指甲,以最大的力气擦拭凝固的鲜血,即便将脸蛋弄得通红,也无法除掉脸上的污秽。
颓然的放下手掌,移动至腹部,她疲惫道:“福伯,劳烦你守在车外,待我们情绪稳定下来,再前往岳云山脉。”
福伯重重点头,关切的凝视一眼帘幕,终是将心口的话压下,应到:“小姐放心,老奴好好守着。”
日光西移,冬日的余晖清冷明媚,只是漂浮的日光边缘云层,并未渲染半点霞光。
杜可馨的马车在夕阳下,拉扯出一道悠长的影子,幽黑绵长。
她挪动一下背脊,拱出一舒适的姿势躺着,继续养神。
“可是杜小姐的车辆?”车外,一个男音笃定的询问,语调让人倍感熟悉。
“是的,有何贵干?”福伯立即答复。
“我家主子邀请杜可馨小姐叙旧,特意让小人来迎接。”
“这……”福伯望了望天际,夜幕即将降临,有些犹豫不决。
“杜小姐可否移驾?”
“你家公子贵姓?可与贤王府孰捻。”福伯谨慎问。
将近旁晚,一男子贸然邀约女子赴约,若非远亲,便是十分熟识的知己。
自己虽不认识,但说不定对方身份神秘尊贵,不可怠慢。
“若按辈分,杜小姐需尊称公子一声师兄,有同门之情。”
车外,毫无起伏的声回荡耳畔,尾音携带着一丝烦躁,却因为种种原因压抑着。
杜可馨睁开眼,左侧眼角有血液凝固,视线稍有模糊:“易寒寻我何事?”
“邀你共品美味佳肴。”冯九干巴巴回复。
“不去!”她闭眼,果断拒绝。
车外一静。
片刻后,冯九漫不经心道:“小姐许是惊吓过度,生生破坏了饮酒做乐的雅兴,这才辞谢我家公子美意。今日那人身份尊贵,确有指点江山之能,也不知为何纡尊降贵出现安平,恐怕很不太平。”
杜可馨陡然睁眼,慢悠悠的坐直身子,盯着晃动的帘幕出神。
“杜小姐,冯九再提醒一句,往后小姐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要再落入那人的手掌心。”冯九凑近些许,俯首近车厢前,神秘的说到。
“易寒在哪个酒楼?”杜可馨抚了抚柳眉,似乎能将烦躁的心一并梳理。
“一品楼!”
她手指并拢,微微战栗,顺着脑中记录搜索。
一品楼,在都城极其有名。
它就像现代的连锁店,由同一个商贾经营,规模宏大,名扬四海。
只是这位‘富可敌国’的商贾,是在移居到都城之后,才扭转乾坤,一跃成为首屈一指的首富。
重要的不是酒楼的传奇事迹,而是酒楼恰好坐落在街道一侧,巍峨高耸,能将安平县一览无余。
那条街,也正是今日发生砍头惨事的地方。
她浑身渐渐松弛,懒懒道:“福伯,前往一品楼。”
“可是小姐……”
想到杜可馨此刻的狼狈模样,福伯第一次质疑她的决定。
“走吧。”她并不解释,加强语调说了一句,再无言语。
车马行至一品楼,将近酉时。
暮色降临,冬日的暗夜来的极快,一下子将天空泼洒成墨色。
安平县灯火璀璨,炊烟袅袅,为这座小镇添上几许幽静与祥和。
直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她白色衣袖飘飞,在灯火辉映中,半边容颜的暗红色血印很是突兀。
跟随冯九的指引,杜可馨径直入门,目不斜视的踏上楼梯,沿着笔直的阶梯向楼上兴趣,表情淡漠的跟在身后。
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楼道旁,底下传出窃窃私语声。
“莫非是作奸犯科之辈,瞧这一脸血渍,渗得慌。”
“兴许不是,顶上阁楼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能踏足,作奸犯科之辈,如何能被人邀约至此。”
“这可说不定。”
议论声无孔不入的钻进耳中,杜可馨镇定自若的漫步而行,莲步轻缓,稳稳的踏在阶梯上,恍若不闻。
冯九侧目,用余光瞥一眼身后的女子,发觉她从容淡定,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淡,不似一个十三岁少女。
隐晦的收回视线,将她领到一个紧闭的房门前,停下脚步,左手做了个迎接的动作,道:“小姐请,主子已等候多时。”
一品楼格局精美,金柱大门,漆朱红色,流露出奢华荣耀之感。
整条街道苑囿歌舞,巷市喧豗,青楼酒肆,夜色阑珊。
这条街道是安平最奢华之地,站在一品楼的阁楼上,仍能听到楼下街道两侧的靡靡之音。
冯九退至一侧,略带兴奋的盯着杜可馨,满脸暧昧之色,扬了扬头,示意她立马推门而入。
他左脚脚尖朝着楼梯方向,准备随时抽身离开,不妨碍二人郎情妾意。
杜可馨懒得搭理他,望着浮雕精美的木窗,伸手推开房门。
随着手腕用力,房门被轻松推开,一眼就见到坐在檀木桌前,优雅闲适品尝美酒的贵公子。
烛光摇曳璀璨,映照他洁白如玉的肌肤,更添几分柔美。
“来了。”易寒扬了扬酒杯,温和的注视她。
杜可馨微微颌首,眼神晦明晦暗。她不带任何表情,更没有意识到脸上的污秽。
衣袖一挥,直接做到易寒对面的坐席上。
“我已替你酌了一杯佳酿,先压压惊。”易寒左手挽着右手的衣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桌上摆着酒樽乃白玉雕琢,莹亮通透的白玉酒杯溢满清香的液体,宛如世间最好香甜的甘露。
她拾起玉杯,瞧了瞧杯子精细程度,接着扬起手臂,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这酒不烈,醇香浓厚,没有任何苦涩滋味,甘甜得如清澈的山泉,在唇舌间回荡。
一杯酒下肚,她突然将酒樽放下,起身踱步到易寒身后,将一侧的木窗用力推开。
一阵清风猛地侵蚀而入,使人呼吸停滞。
夜晚风力强劲,幽幽低吟在夜空中穿梭,像是悲鸣的哭泣,让人通体生寒,冰冷刺骨。
她探出脑袋,俯视下方街道,灯火通明的街道将空寂的道路照亮,隐约可以看到点点血渍漂浮。
“你见着了?”审视良久,杜可馨突然问。
“嗯,见到了。”易寒点头。
“那人是谁?”
“惹不起的贵人。”
宛如打哑谜一般,二人一问一答,仿佛有一种相濡以沫的交情。
“皇室之人?”她将木窗关上,语气笃定问。
“是。”易寒挪动一下轮椅,拿起桌上的酒壶,再次替她斟酌一杯。
“你又是谁?”她恼怒的回到座椅上,持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师妹莫非吓傻了,我自然是你师兄。”易寒低低一笑,粉唇轻轻扬起,扯出一道细微的弧线。
“师兄故意在一品楼‘醉生梦死’,不是刻意等那人出现么?”杜可馨爱不释手的抚摸茶杯,对这种半透明的玉器很是喜爱。
她心中虽然琢磨着别的事,但不妨碍她品鉴玉器。
“只是碰巧罢了。”易寒见她眼中透着欢喜,望着桌上一整套茶具酒杯,道:“你若喜欢,回府时拿去。”
杜可馨豁然抬头,半边血渍的脸显得狰狞:“你真乐意?”
“嗯!过几日,皓然恩师将离开都城,这套玉盏就当借花献佛。”易寒认真道。
“先生要离开都城?”杜可馨松开玉杯,顿时失了兴致。
除了诧异,更多的是失落,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皓然老先生突然离开,却没有亲自告知,是否不中意她这个徒弟。
“是的,恩师让我转告你,他将在你及笄之日替你行成人礼。这段时间,你好好博览群书,吸纳百家知识,将其融汇贯通即可。”易寒微笑望着她,用安抚的语调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