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涛虽说在特警大队里面还只能算是个菜鸟,但好歹也算在侦查部队里当过队长,追踪个逃跑的犯人,对于这样的一个老兵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小吴控制住毒贩以后,本想着赶紧跑过去,跟杜涛一起追犯人,却被曹大叔拦下来,看那被烟熏黄的眼神好像在说,没事儿,你去了就是跟着添乱。
看来是对杜涛的能力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也不敢如此冒险放他一人进入前方浓密的深山中。
这山林里是最容易迷路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身的,巨大的树干成了天然的遮掩体,黑夜更是添上了一层模糊的暗影,想在这样的环境中追到逃犯,除非闭上眼睛,单凭耳朵捕捉前方的声音。
杜涛就有这种本事。
以前,还在部队里的时候,他就为此专门训练过,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教自己的那个教官,左眼上有条长长的疤,他当时严肃的说,眼睛是最会欺骗人的,亲眼看到的东西,未必会是真的,永远也不要过分的依赖于身体的某一方面,它在多少程度上帮助了你,也同样会在何种程度上害了你。
‘当你看不见的时候,你就成了瞎子,而那个时候,确实你看的最多的时候。’
这句话,反复的在杜涛口中咀嚼着。
闭上双眼,漆黑的树影和惨白的月光都消失于眼前,不用耗费力气再去从黑暗中捕捉光亮,反而有更多的精力涌上来,屏气凝神,将注意力集中于一点。
声音。
万籁俱静时,天地万物都如同安然睡去一般,一起一伏的呼吸,像某个孩子的脸庞,风声,风吹过树叶婆娑的声音,水声,树叶滴落的水声,虫鸣声,隐藏在更黑暗深处的虫鸣声,捕捉到这一切声音,然后……将它们都抹去,从脑海中抹去。
剩下的,就是你要找的声音。
杜涛蹭的一下睁开双眼,从半跪着的姿势一下子便跑了起来,没错,他捕捉到了,一个耐心的猎手最终总是能捕捉到自己想要的猎物。
那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飞扬的尘土,被践踏的杂草。
接下了来的,不是一场生死角逐的考验,而是耐力和耐力的对决,在漆黑的夜色中,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毫不犹豫的前进,一刻都不质疑也不停留。
唯有这样,你才能赶得上那急促而慌乱的步伐。
‘
大概绕了半座山的路程,一路上,杜涛不断的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单凭着经验和智慧进行推测,眼睛里捕捉到的细节,树干亮着光的水痕,脚下新鲜的草印,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最细心的猎手。
忽然,山林间落下三两颗雨点,杜涛一开始以为那是晨露,也没放在心上,接着赶路。
可是这哪里是什么晨露,分明就是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落在杜涛的头顶上,冰凉刺骨,这雨,怎么就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特么的’杜涛暗自骂道,这样一来,别提什么脚步声了,铺天盖地的都是雨点打在树叶上的爆响。
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这还剩下鼻子了,可这满山林的都是泥土被雨水击飞的湿哒哒的味道,哪里还能闻得到其他。
这下可好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家伙,看来是受老天的眷顾了吧。
正当杜涛叹气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乱,迷茫又不知所措。
‘嘿,看来,这次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儿的。’杜涛暗笑道。
抡起长腿就往前赶,毫不留情的踏在坍塌的树干上,冰冷的雨点砸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痛。
而那眼前的人,似乎知道身后有人正在追自己,也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像个红了眼的兔子似的,撒开腿就跑,那也是,这种时候要是跑的再不卖力一点,那等着自己的就只有后半辈子的牢狱生活了。
不过……兔子哪里是狼的对手,杜涛不出半分钟的功夫,便一下子扑在这人身上,黑暗中,也看不清模样,先是把这人拷上再说。
“特么的,叫你跑!”说着,往肚子上狠踹了一脚。
也怨不得杜涛蛮横无礼,这对待不老实的毒贩,只能出此下策,唯有强硬的态度才能压得住。
呜咽着,好不容易,半晌才喘了口气,那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好不舒服,表情都纠结到了一起。
“王八蛋,你谁啊?”勉勉强强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杜涛一阵怒气未平,被这一句话问的也是恼火,特么的,老子是谁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找急忙慌的跑个屁啊!刚才抓你的特警都忘了是吧。揪起那人的衣领,抡起拳头,便想砸上去,让他清醒清醒,可是谁料到,那拳头举到半空中,愣是硬生生的停住了,像是被谁施了什么定身咒似的。
一缕月光,倾斜而下。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似的,嘴巴张的老大,眼神里抑制不住的惊恐。
“小……小光。成国光?”带着不确定的口吻,颤颤巍巍的问道。
“国光?你还是富士呢!”听这说话的语调和口吻,杜涛心底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放下的同时,还暗自骂自己傻,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呢。
“陆小七,你丫没事儿跑这来干嘛!深更半夜的,在大山里瞎跑,遇到鬼怎么办?”杜涛说着起身,他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此时此刻陆小七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刚刚惊吓过度,和刚才比起来,这被捕的是陆小七,倒也算不上什么,杜涛坦然接受了。
“你管不着。”那任性的毛病还是没改了,双手被扣住,怎么折腾都没从湿漉漉的泥地上折腾起来,真是笨的要死,杜涛弯下身子,满裤兜的找钥匙,最终还好找到了,给打了开,陆小七才算是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两个月之后的再次相见,还是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不禁让人感叹真是造物弄人,世事难料啊。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世事难料的时候,先得找个躲雨的地方要紧,自己倒是无所谓,湿冷的作战环境,杜涛又不是没经历过,可身边这忽然冒出来的傻小子,陆小七呢,小破孩丫丫一个,虽不知道他到底跑这边来干啥的,但也得给他先寻个避雨的地方吧。
“成,我管不着。”杜涛口中说着管不着,可手却一把将这傲娇的小子拽住,往边儿上走。
陆小七试图挣扎过来着,可惜没用,这杜涛要是想做一件事儿,没有不成的道理,就跟他想不想留一个人一样,想,便可以。
‘
两个人都湿透了,可土坡里的洞口却狭窄的只够一个人钻进去。
当然,杜涛把这机会让给了陆小七。
’
外面下着大雨,瓢泼的雨砸在地上,便飞扬起白色的烟雾,朦朦胧胧的,如同冰窖般。
杜涛坐在地上,依着洞口,混身都浇在雨里,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到衣服里,停在滚烫的胸膛那里。
“怎么没戴眼镜?”杜涛先是干咳了两声,然后问道。
“跑路的时候,丢了。”
骤然轰响的雷鸣,不禁让陆小七打了个寒噤。
瓢泼的雨声湮灭了一切。
“冷么?”杜涛坐在洞口外,问道。
“还好。”
杜涛在自己的胸口掏着什么东西,然后扔给陆小七,一个打火机。是想让他靠这个取暖的意思么。真够寒酸的啊。
啪的一声,打火石的脆响。
一点微弱的火光蹭的一下,从火机孔窜了出来,外面的风大,它跳来跳去的,好像随时都会灭掉一样。
光。
一点点的,温暖。
杜涛整个人都被浇透了,冰冷的有些麻木,黑色的作训服粘在自己的皮肤上,湿冷的,只打牙战。
“我们……我们好像好久都没见面了吧。”杜涛说道,说话的时候,轻微的颤音。
“恩,是吧。”
“过的还好么?”
“恩,还好。”
良久的沉默。
他先是咬紧冻得发白的嘴唇,然后缓缓开口。就像是老旧电影忽然断了声讯一样,瓢泼的雨还在下着,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想你了。”
他说,他想他了,好像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