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七发誓,这次是最后一次在那个家伙面前,展现自己的懦弱。
而那个家伙撂下一句‘三天后,我开警车来接你’便跟着那同行一道来的冷面男一起走了。
剩下个背影,供他自个儿寻味去吧。
‘
这两人走后,陆小七去水池洗了把脸,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这说也奇怪,这孩子要是能坚强的时候,倒也能坚强,破涕为笑,化干戈为玉帛,说走就走,关系说断就断。可这要是说懦弱,那也可真够懦弱的,到头来还不是没忍住在那个男人面前哭了吗?
人啊,都是矛盾的。
当你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候,便要紧抓着不放,就算是丢尽颜面,用泪水,也要将他唤回来。
可是,这真到了绝望的时候,倒也无所谓了,没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能活?
所以,这说来就来的雨,和转瞬便过去的阴云,四散的阳光,也并不显得有多奇怪吧。
我们每个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
耀一郎也察觉出陆小七有那么点情绪上的跌落,可是看他喜形于色的样子,也不忍再拆穿他,既然,他要费尽心思的将自己的伤口伪装起来,你又何苦再揭旧伤疤呢。
只要还没到张开嘴,要跟诉苦的程度,那就好,这个家伙应该能挺住吧,也不枉自己会喜欢上他。
还有两三天,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支教活动就要宣告结束了,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透着那么几分不舍,当然也有些兴奋的复杂心情在里头,毕竟这个假期很多人本来应该是要回家的,却来到了这偏远的山区,难免会想家。
但陆小七似乎没有这个烦恼,那个所谓的家,他从来都不会想。
这天,赶了巧,白天热的跟蒸笼似的,到了晚上下了一场大暴雨,天色青青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便缀满了繁星。
这是陆小七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不是在电视上,也不是在天文馆里,而是货真价实的,天空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多,甚至还能看到银河呢。
在这些几万年前散发出来的光芒下,几个年轻人席地而坐,反正是要走了,大多有些不舍,这一个多月以来,大家都在一块儿吃苦受累的,感情自然是深厚了不少。
年轻人嘛,夜谈会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情情爱爱的东西,这若是换做杜涛那帮大叔们,一定会一边抽着烟,喝着酒,甚至还会撸着街边的烤串,坐谈天下大事。
轮到陆小七的时候,他忽然张不开口,也是,自己以前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次还是跟杜涛在床上搞得。
那能算是谈恋爱吗?单纯的肉体上的……吧。
陆小七摇了摇头,说自己没谈过恋爱,换下一个问题。耀一郎倒是诧异了一下,不过,他心想这个家伙怎么可能没谈过,既然他不想说,还是不要拆穿了。
一行人觉的陆小七没趣,便索性撇开他,逗弄下一对最近走的很近的男女了。也正因此,陆小七又逃过一劫。
很晚的时候,大家都要回房间休息了,只有陆小七还恋恋不舍的,留在草操场上看星星,看他孤自一人默默的坐在操场上,耀一郎有一些不忍,遂上楼,拿了床凉席跑下来,铺在地面上,让陆小七坐上去。
“哟,想的还真周到啊。”陆小七笑笑,不过,一点都不甜,分外的苦涩。
“那是,这么体贴温柔一级棒的好男人,你上哪里找啊。”耀一郎也跟着笑道。
“哎,还有两天就要走了呢。有些舍不得。”陆小七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凉席上,仰着头看星空,脖子都有些僵了,原来,欣赏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是舍不得这里的孩子呢,还是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的话,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开学后,再来找我玩。”
“嘿。”陆小七笑了一下,不过,那笑容很快便隐没在黑暗中了。
此时,安静的操场上,隐隐烁烁的浮动着几只萤火虫,匆匆而逝的荧光,竟好像忍受不了寂寞,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小七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放弃回家的机会的,跑到这大山里来,如果要说是做暑期社会实践的话,你现在都快大三了,可别告诉我,你以前没有做过?”
“暑期实践做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当然,我们院只要求一次就好了。”
“所以……你是干嘛要过来啊。可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公益,奉献爱心哦,这种宏大的理想,我有些无法接受。”
“那你呢,你是为什么要过来的?”
“因为无聊啊。”耀一郎这回答倒是简单明了,而且,也跟他的性格蛮相符的,让人挑不出破绽来。
“无聊……这种理由都可以啊。”陆小七翻了一个身,仰面躺着也是难受。这人还真奇怪。
“恩,怎么不可以啦,你该不会也想说是因为无聊的缘故才来这里的吧。”
“才不是呢!”陆小七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那双透明的眼眸在夜色中发着微光。
“说吧……说出来给我听听。”耀一郎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一口小白牙,可真像杜涛。停,停停停!打住!
“那是因为……”刚想说呢,却犹豫的看了耀一郎一眼,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
“说吧,都这种时候了,还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呢。”耀一郎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扣在脑后。
“那是因为,一些原因……”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暗淡了下去。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小时候家里的一些缘故。我们家四口人,我爸妈,还有我哥和我。以前过的日子还算挺好,家里虽然穷点,四个人挤在一个破房子里,倒也过的挺开心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父母就开始闹起矛盾来,天天的吵架,吵的不可开交,再后来,就分居了。”
冰凉的夜色像海潮一般漫过来,一席话,同时触动了两个人关于过去的回忆。
“我哥跟着我爸,我跟着我妈,四个人就变成了两对陌路人。”
“行啦,别说了。”耀一郎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说了,就让我说完吧。”抬起眉眼,看了他一下,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之后,又缓缓的落下。
“你知道,有些人会觉的单亲家庭的小孩子很怪,性格很怪。其实,这不是偏见,我的性格就很古怪,一直以来都搞不懂自己,花费了十几年的功夫,慢慢的跟自己对话,才算是摸清了点门道。我记得在那本心理书上看到过,小时候缺失掉的东西,会在成年之后,以各种潜在的变相的方式,进行索取。其实,这个道理说白了也很简单。当你一睁眼,刚刚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被那么狠狠的饿了一顿,饿的是前胸贴后背的难受,然后你就知道了,你所出生的,是一个饥饿的世界,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吃饱,一定要吃的很饱,很饱,才能活的下去。”
耀一郎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夜色中,两颗心温柔的跳动着。
“而我呢,我一睁开眼呢,就看到原本应该是最相爱的两个人,天天吵架,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对方,甚至,到最后,我爸爸都不愿跟我住在一起。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就断定,我所出生的世界,是个没有爱的世界,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喜欢上另一个人,没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完全的献出自己。别怨我太悲观,我前半生的人生所见所闻,都是这样的。”两行泪珠无声的滑落。
“你知道吗?我好害怕,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怕别人会看穿自己,看出来自己是个没有爸爸疼的孩子,跟同龄的男孩子站在一起,也会分外的紧张,看到年长的男人,也会紧张,那种明明想要去靠近,却因为不了解,不敢去靠近的感觉。”
风起了,耀一郎将陆小七搂在自己的怀里,听他说话那微微颤抖的声音。
“总觉的心口有个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一开始,以为自己是饿了,拼命的吃,拼命的吃,可还是觉的很空虚。有时候,又觉的自己像是没有根的草芥,飘啊飘,飘忽不定的,也不知终究会飘到哪里。”
“我感觉,我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源自于小时候家庭的那份缺失的爱。我当初站在西门的门口,有一群人围着幻灯片在看支教的宣传片,我看了几眼,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流。他们跟我好相似哦,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的年纪,父母打工在外,便把孩子留在家中,丢给爷爷奶奶照看。我记得后来我在来支教前整理调查问卷的时候,最后一个问题,问这里希望小学的孩子们,你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么一厚摞的问卷,九成都在第一条写了一句话,‘希望爸爸妈妈多陪陪我’。”
“我感觉,他们跟我好像,所以我才来这里。当年缺失掉的那部分,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补偿。”
耀一郎听他说到最后,将他搂入怀中,心里有千百个孔在滴血。
“那你现在有没有觉的好点?”耀一郎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好很多了,看到这些小屁孩欢闹的样子,可比我当年强太多了。”苦笑着。
“小七君,有一点你说错了。”耀一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这是一个充满爱的世界,你看到的只是不好的那一部分而已。要对自己有点自信,你一定会遇到非你莫属的那个人,命运会将你们两个牢牢的牵在一起,就算…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你那么好,那么善良,命运欠你的,一定会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