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密码……啪的一下,安全锁解开的响声,带着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缓缓的推开门,竟像个贼似的。
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摸着点开了灯,干净整洁的客厅呈现在眼前,斜对面,属于杜涛的那间卧室,门紧紧的关上了,杜涛应该是真的走了吧。陆小七心里想。
脱掉鞋子,把行李箱放倒推在鞋架的旁边,再穿上拖鞋,蹑手蹑脚的走进客厅,又蹑手蹑脚的转悠了一圈。
“嘿……有人在么……”像个沉睡百年又忽然醒来的幽灵似的,穿梭在客厅,厨房,和卧室里。
“真的没有人在吧……”又问了一遍,可没有人回答,有人回答才奇了怪呢。
陆小七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砸出一个坑来。
这个小白痴,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一样呢,杜涛说今天下午走,就一定会走,哪像自己这样,明明说要赶早上的飞机,却在外面拎着行李箱,兜了一圈又回来了,陆小七啊,整天说着没必要的谎话,每天都像在做贼似的,隐藏着自己。
他明明可以在电话里就跟老妈老爸说清楚,说今年过年,他不想回去了,因为两边儿都那么嫌弃他,他还死皮赖脸的回去干嘛?
他明明可以在杜涛下午走之前就跟他说明白了,‘嘿,你这个房子再借给我住两天,我过年的时候不回家了,原因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就住在这儿了。’他想,只要他开口,杜涛自然也不会说什么,顶多让他注意安全,防火防盗神马的。
可自己为什么就是要说谎呢,明明事情说明白了就能被更好的解决,自己的表达能力又不是不强,能够用嘴说明白的事儿,干嘛就是不说呢,这样藏着掖着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整天都走在喧闹的街头,感觉自己的一双脚都快要磨掉了。
躺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客厅上方吊着的灯,木纹边缘,缀着淡黄色小玻璃球,刻着仿古年代的鱼尾花纹。开灯的时候,故意调成了第二档,暗黄色的灯光,刚好照亮整间客厅,而又不至于太刺眼。
陆小七躺在那里,发着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些事情。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说谎了呢?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男孩儿,总是会无缘无故的说无所谓的谎话。是想要好好的把自己给隐藏起来吗?是好让自己不受伤,是么?
他喜欢男人,没错,从很早的时候,陆小七就发现自己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他会偷偷的观察周围长的帅的男生,而不是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偷偷的看漂亮女生。
以前,住集体宿舍的时候,当别人都在谈论着班里的哪个女生脸蛋最好,哪个女生身材最好,哪个哥们儿又幸运的把到了哪个漂亮的妹子。
他总是插不上话来。
是啊,你能让他说什么呢?让他当着一群直男的面儿,说自己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他遭到的嫌弃还不够多吗?他自己本身的性格就足够让他受尽白眼,他的孤僻和不合群,本就让他苦不堪言。
你现在还要让他贴上‘同性恋’的标签,这不更是把他往绝路上推么?
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显得自己很合群,陆小七偶尔会在半夜的卧谈会里面,讲自己也喜欢某个女生,其实,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女生,但他还是竭尽全力的把自己内心中的那份喜欢描摹的淋漓尽致,他用言语勾勒出那女生的轮廓,凭想象去描述她的性格。他害怕被拆穿后的尴尬,所以他尽量说的跟真的似的,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信了,觉着他除了性格怪一点之外,其他的还都和大家一样。
他那天在车上跟杜涛说,自己其实是活在一个又一个的套子里,他说的是真的。那些套子就是他自己努力编织好的谎言,他钻到一个又一个谎言里面,时间长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他学会了说谎,学会了要用怎样的细节来装饰自己虚构的故事,学会了如何控制语音语调才能让它听起来格外的真实。
可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干嘛非要说话呢?
大概是习惯了吧,当说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你就再也戒不掉了。
这种东西,真的会上瘾的。
‘
没有杜涛在的房间,真的好安静,安静到他只想快点洗个澡,早点睡过去。
打开蓬头,水花喷洒出来。打湿了他的头发,接着弄湿了他的身体,温热的水流中,他抱紧自己的胳膊,回想着前几天,杜涛猛的一把将他拽入怀中的场景。
那场景,再度回忆起来,竟然虚幻的有些不真实。像梦一样。
所以,那天被杜涛抱着,听杜涛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掐着自己的食指,让那指尖窜出来的疼痛证明,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的幻想。
想到这里,他缓缓的抬起手,看到右手食指上那浅浅的印痕,水珠从眼皮上跌落,滑到稚嫩的胸膛上,滑下去。
‘杜涛……你这个大白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惹来多大麻烦。’陆小七一个人,自说自话着。
‘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那个最大的麻烦。你别对我太好了,别可怜我,也别像个大哥哥那样来保护我……你会惹上我这个麻烦的,我会不要脸的缠着你,跟着你,赖着你,到时候,你想甩都甩不掉,你会后悔的。大白痴。’
这样说着的时候,陆小七觉着现在的自己真是可怜。
他这种人,像他这样的人,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么?连喜欢一个人都不配么?
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的?为什么就不能再光明正大一点?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像个下水道的老鼠似的,躲在洞口,贪婪的窥视着阳光,却不敢再踏出一步。
为什么明明很喜欢,却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是自己没勇气吗?
不,不是,他都有勇气接受这样不堪的自己,而在一个喜欢的人面前说‘我喜欢你。’究竟又有多难?
‘
是这个时代不允许,是这个世界不让他说。
要么披上狼的皮,混在狼群中,学它们的嚎叫,学它们撕咬猎物的凶猛。
要么,做一只羔羊,等待利齿撕破自己的喉管。
要么像大多数人一样活着,学会他们的悲喜,学会他们的游戏规则。
要么像被烧死在木桩上的女巫。
作为异类,你还想要有怎样的结局?
,
用干毛巾擦干净自己的身体,穿上黑色的小内裤,走出浴室。
反正,地热开了,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也感到暖烘烘的。
陆小七没有躺到沙发上,盖着自己的被子,倒头大睡。
反而是走到杜涛的卧室,推开门,悄悄的打开衣柜,那件淡蓝色的警服映入眼帘,肩上缀着黑色的肩章,胸口绣着白色的警徽。
小心翼翼的取下它,套在了自己身上。衣服很大,套上去之后,衣摆差点盖住陆小七的屁股,这样一来,他甚至连裤子都不用穿了。
悄悄的爬上杜涛的床,抱着杜涛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闭上眼,打算就这样睡过去。
,
深夜,窗帘垂在透亮的窗户两边,皎洁的月光洒进来,披在陆小七略显稚嫩的皮肤上,像一层朦胧的薄纱,又像一层银色的碎屑。
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男孩儿,穿着大好几码的蓝色警服,警服半遮半盖住了黑色的短裤。
怀里抱着的不是泰迪熊,而是杜涛的枕头,白色的很干净的枕头。
咬着被角。
闭着双眼,甜甜的睡着了。
原谅他吧,就这样原谅他一次吧。我们谁都有过喜欢一个人却无法亲口对他诉说的时候,那些青涩的,美好的悸动,或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烟消云散,或随着自己的成长,慢慢的看淡,发现当初的悸动,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似的幻想罢了。
可是不管怎样,曾经的悸动,都让我们着迷,不是么?
这个世界给他的压力太多了,限制了他的自由,用锁链囚住了他稚嫩的羽翼,他没法展翅翱翔。
在他还未真正的成长起来,还未真正的变成一个男人之前。
先就让他这样甜甜的睡去吧。
人总是会醒来的,不是么?
人总是会长大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