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杜涛，你真的…真的不用这样。”
陆小七抬起头，一脸严肃。
“咋样了啊。”杜涛皱着眉头，双手握着方向盘。
“你不用可怜我，也别因为可怜我才对我好。我……我不需要。”一张不大的脸上，写满了哀愁。
“谁特么可怜你了。给你买件儿新衣服就叫可怜你啦？臭小子，你想的也太多了吧。“杜涛看着前方的路况，眼里流过红色的车尾灯。
“那你干嘛要给我买衣服，我明明就有衣服穿。而且，我跟你非亲非故的……“陆小七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等他说到‘非亲非故’这四个字的时候，完全就跟蚊子动静儿似的。
杜涛没有立刻回他，反倒是呼了口气，沉默了片刻，他在脑海里思索着该怎么跟陆小七说。
“你啊，我可怎么说你好。”杜涛无奈的皱了皱眉头。
“这首先，你的那些衣服都不是你的，是你哥的。你小时候穿穿也就算了，可你现在都这么大了，总得有自个儿的衣服吧，老穿着别人的衣服，你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更何况你每天给我洗衣服，做饭的，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我请个钟点工，这大过年的，我也得给人家发个年终奖不是。不就是给你买件衣服嘛，咋啦，伤着你自尊啦？你脸皮咋就那么薄呢？比北方大馅儿饺子的皮儿还薄？”
“还有，你说‘非亲非故’。我怎么就这么讨厌这四个字呢？好像这世上的一切关系都离不开血缘，都离不开过去似的。若果真如此，那么你还怎么结识新朋友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反正我是把你当我弟弟看的。”
杜涛说完最后一句话，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路况。
副驾驶的座位上，某人的心…微颤了一下，好像凝在蜘蛛网上的露水，啪嗒一下坠落，整个网面泛起了涟漪，惊动了网中央正春困的掠食者。
“然后用枪指着自己亲弟弟的脑袋么？这称得上是大义灭亲吧……”
“你还在生气呐……”
“我不生气，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陆小七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上穿着杜涛给他买的那件新衣服。
“失望？”
“恩，失望。而我之所以会失望是因为你不信我，仔细算下来，你跟我住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吧。我们两个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也不算少吧。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你还是不信我。或者说，你不肯把信任寄托于我。”陆小七咳嗽了两下，接着说。
“可能这跟你接触到的都是犯罪者也有一定关系，他们奸诈，狡猾，你不得不防着点儿。可是…请不要以偏概全好么，别把周围的人都当做犯人似的来看待，在这个世上你就没有特别值得相信的朋友么？虽然我没那么幸运，但我总觉的有人会值得你去托付信赖。比如说……上次聚餐时，看到你和你的战友在一起谈笑往事的场景，我就……就有种说不上来的羡慕。他们那种人，才是真正值得你信赖的朋友吧。而……而我不是。”顿了顿，又接着说。
“反正呢，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眼光。我希望得到尊重，得到赞赏，还有别人能够以一种正常的眼光来看待我。所以，我不想被当做另类，我才尽力的去改变自己。我也不想被你当成只会哭的可怜虫，所以你别可怜我，更别因为可怜我才来对我好。那样只会让我觉着自己更可怜。我更不想被你当成犯人，一点信任都没有的，说拔枪就拔枪，说翻脸就翻脸，我……”
陆小七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只好看向窗外，窗外黑漆漆的风景，明晃晃的街灯亮成一片。
车窗外的鞭炮混着烟火炸响，所经之处，都是绵延不绝的轰鸣声。此时此刻，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摆脱不掉这整耳欲聋的轰鸣，摆脱不掉举国上下的欢呼热闹沸腾的气息。
可是，你的心却是空的，空荡荡的，只能在轰鸣声中，孤独的振动着，颤抖着，还不知最后会不会因体力不支，而导致那脆弱的心墙崩成碎片。
‘
“你……你知道被人背叛，是什么滋味么？”
杜涛把车开到了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熄了火。黑漆漆的高楼落影，遮住了车身。
陆小七感觉杜涛说话的语调有些不对劲，有丝微微的颤抖，低沉着，像是压抑许久的大提琴弦似的。
“你说的没错，很对。我有过值得托付信赖的朋友，不过，注意，我说的是……我有过。”杜涛转过脸来，摆出一张苦笑的脸。陆小七看着他，他穿着深黑色的警服，鸭舌帽摘了下来，露出短短的寸头，拧巴着的眉宇下，眼角微微向下拉，好像在笑，不过……其实是苦笑的模样。
陆小七没说话，他知道杜涛会继续说下去的。
“朋友这种东西啊，就是要互相信赖的。最铁的那种呢，就是能把自己的命都交到对方的手上，却还能无所顾虑的睡着。你相信么……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哥儿们哎。呵。”说到这里，杜涛冷笑了一下。
“在烈日下一起站着受罚，原因是我跟教官顶嘴，而他又帮我打抱不平的说了那么一句，嘿嘿，本来没他什么事儿的。可他却跟着乱。有次，还是因为我不老实，明明是个菜鸟却强出头，搞砸了任务，被罚跑操场，50圈，跑啊跑，从日落一直跑到天黑，跑完最后一圈的时候，直接趴在地上，又累又饿的。是他给我递过来俩馒头，他说是他从食堂偷来的。其实是他自己省下来的，没舍得吃，全让我给狼吞虎咽喽。哎，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关系多好啊……”
“可你能想象么？就是这样的人，对你这般好，那般好的人，其实……都是骗你的。都是为了利用你而已，跟你混熟了之后，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再突然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给你当头一棒，砸的你直犯晕，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儿呢，他就把枪顶在你的脑袋上了，我当时还在想，我的兄弟怎么可能拿枪指着我的脑袋啊，他怎么会是跟贩毒者一伙儿的啊，这不该啊，然后，我就蒙了。”
杜涛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咽了口唾沫。
“三个蒙面持枪的贩毒者，而我只有一颗子弹。本打算自我了结的。因为我听说被贩毒者抓到后的下场还真不如直接去死呢。他们会给你喂毒品，等你上瘾之后，再断掉。让你像狗一样听他们的话，像个畜生似的求着他们。我当时就想，与其被他们抓着，还真不如自己了结自己呢。哎，真够惨的是吧。可是……你知道比这还惨的是什么吗？”
“是其中一个人掀开了面罩，我抬起早都肿了的眼睛，想尽力看清楚，却……却看到…那家伙……那家伙居然是…居然是跟我一起罚站，把自己的口粮全省给我的战友……你能相信么？你真的能理解么？或许某一天，当你猛然发现和你关系最近的那个人，所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话，都是骗你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他给你的所有的好，都不过是为了让你长肥，然后……在过年的时候把你给宰掉。那个时候，你就懂了，你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不能再去相信任何人。”
杜涛趴在方向盘上，高楼的巨大落影遮住了他半个身体。
他诉说的时候，声音厚重的像一块慢慢下压的钢板似的，让陆小七觉着压抑。
‘
“那个时候，你多大？”
“20，跟现在的你一样。”
陆小七听到后，心底一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