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时间:汉昭帝元始五年即公元前82年
君长:对官吏的称呼;先考:对故去父亲的敬称;延阁:汉朝皇宫藏书的地方;己身:自称;
太常:九卿之一,太史令长官
司马頔(迪音,美好的意思):太史公司马迁幼子即文中的“我”,字叔郅(至音,极的意思)
周烨:太史公司马迁的学生,上一任太史已亡故
魏不害:历史记载的公元前82年的太常,封当涂侯
正文: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吟唱着一曲哀歌,踏着苍凉的节奏我又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刚刚下过一场细雨,仿佛是带着极地的寒气席卷过来的,细雨稀稀落落却是刺进人骨髓里的寒凉。寒雨过后,寒风便迅速凛冽起来,曾经地上疯长的草如今也黄卷,高高的城墙上旗子被疯吹得挺直,在灰暗天空的幕布下显得几分萧瑟。一家着着缟素放声啼哭的妇孺扶着灵柩正在出城。和着呜咽寒风奏着哀歌,棺里的人身首相离。
远远望着,我不敢过去甚至不敢现身,只能暗自握紧了拳头,努力收敛着心中哀痛,唯有一身素衣聊表寸心..
十年了,那年匆匆的逃离。如今,我又回来了,性命,身家乃至名节,我统统都不再在乎,那未央宫里的人那大殿上的王侯将相还能将我怎么样!
提了提身上的包袱,手轻轻抚摸着瘦马的鼻眼,牵着马拉着一车的行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进如鬼魅一般的城中。
十年的风雨变幻,天下都换了新主人,多少将相王侯鲜衣怒马在这里指点江山,只是一道道身影大多已葬送在历史滚滚河水之中化作尘埃。留下的只是这城,这熙攘的人却依旧如从前那般,不为先主哭不为新主笑,只是一批新面孔又换做了另一批罢了。每一处风景都能勾起我许许多多的回忆,模糊不真切却刻骨铭心..
“麻烦通报太常君长。”拱手作揖行礼,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现在见到这般看门小吏都要作揖着实别扭的紧。
门口小吏眼皮轻抬扫了我一眼没有其他动作。
心中叹息,相较这座都城的势利之人,我更喜欢乡野间的庄稼汉子。一个抱拳一个微笑就能得到最热情的帮助。
从袖中掏出一些银钱,复又走到了小吏面前,收敛自己的狂傲更加恭敬的递上竹简。
上等丝帛缝制还绣着精美的花纹袋子套着竹简,我庄重的捧着仿佛捧着一件无价珍宝。
“麻烦通报君长,在下有君长需要的东西。”
小吏这才开始正视我,眼神狐疑,“汝,叫什么?”
“我?书简上俱已写明,君长看了自会明白。”说着我又递上了一些银钱。不是故作矜持故弄玄虚,只是我独有自己的骄傲,为了那承自父亲的姓,取于父亲的名的骄傲。
看着小吏跑去通报我才望望天空吐了一口浊气。
其实那竹简上并没有什么玄奥,只有三个字,但我有自信他会亲自出来相见,那是他最需要的三个字,至少是在这个时候..。
竹简上笔力苍健,新墨犹香,上书三字----司马頔,我的名姓。
果不其然,太常魏不害急匆匆如脚下生风般走了出来,毫无矜持之态。
“贤侄,小吏失礼竟不知是贤侄到来。”
贤侄?听得我微皱眉头,魏不害刚刚晋封当涂侯那年来我家的事犹如昨日还历历在目呢!
不动声色抽回袖子我躲过了他拉来的手。
“己身司马頔,见过君长。”忍着厌恶我恭敬而谦卑的行礼。
魏不害赶忙拉住我,“哈哈,贤侄快快起身,何须如此客气,说来我与令尊还有过几分交往,上次见郎才这么大!”说着还不忘比划一下。
“鄙人顽愚,脑中只仿佛记得在您抄检先父书稿时有过一面之缘,其他便记不得那么许多了。”
魏不害笑容立即僵住,脸色阴沉十分尴尬,勉强才挂住微笑。想来从他封侯进爵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对他明目张胆的羞辱丝毫不卖面子,而且眼前还是一个布衣。
“贤侄说笑..”
我没有再多理会,又是施礼说明来意。
“圣上欲修先父之书作,又不愿损仁德圣贤之名,着实是一道难题,为此已死了一位太史。而今书稿犹存坊间亦有私语,主上的怒火已经牵扯到了一位太史,不知这下一位..”我放缓了语气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沉思的魏不害。
“而我正是这解火之源!”
“汝?”魏不害迟疑,沉吟着将疑惑说了出来,“太史令周烨只不过是令尊的学生尚且不惜为了保全书稿触怒龙颜,不愿修书惹来杀身之祸,汝是彼之幼子又为什么..”
我微阖眼眸,心的某处正在被刺痛,最终才下定决心,“先考不该就这样被埋没,不世的才华就静静的躺在延阁等着腐朽发烂,后世应该记住先考,让文采表于后世,哪怕,哪怕那是残缺的..”
“时间还很悠远,汝又何须急于这一时?”
“己身不敢去等,也等不起,如果哪天圣上龙颜大怒将手稿付之一炬怎么办,如果己身死了吾辈死了,没有人还会在挂心这件事,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先考毕生的心血也许就化作了一粒尘埃。”
魏不害捋着花白的胡须品味着我的话,是听进了不少,“郎去修书,怕会少不了骂名。”
我勾起嘴角露出了这些时日第一抹微笑,挺了挺身子让背脊更加挺直,“但求书稿留于后世,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又如何?”
“哈哈,贤侄倒真是个孝子!”
我后退一步又一次躲过了他搭过来的手,立在台阶下,眼神游离的望向远方,“頔只是良子不是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