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他:即为太史公司马迁;大母:祖母
正文: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司马迁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曾和邻里的朋友一起喜欢东家的少女。
轻轻吟诵着“关关雎鸠”背倚着大树等在少女必经的道路。
他便是邻里中最风流倜傥的人物,有最为出众的文采,一首首炽烈感情的诗文,都是他那颗正多情的心。多少少女对他也是倾慕,而他却只钟情于东家婀娜的那一位。
“司马兄,东家的女子我心悦!”邻家的男儿延年与他同岁,皮肤黝黑生的健壮,二人总是一同出入捕鸟打郊外扑腾的山鸡。
“几日前叔母不是替郎提了张家的女子?”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好笑。
延年有些红了脸,着急道,“那不算,我心悦伊,阿母也没有问我!”
“孟子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闻,叔母已经派人问名了!”
“什么孟子,孔子,我不知!”延年气急的站在山丘上大喊,心悦她,要娶她为妻。
而他轻轻摇头,不疾不徐,也未表明自己的心意,那时他觉得这是他奉行坦荡之道中最小人的一次,在那个美丽的春天偷偷的将自己萌动的心思悄悄埋藏在了心里。
只是深藏于心他却不能做到不表于色,替邻家延年偷偷传递蜜意浓情的竹简时他也会羞红了脸。
见到她,他更是忍不住吟诵几句卖弄文采,她一个回眸一个巧笑也会让他失了神。
只是她从来不说她心悦的究竟是谁,来来往往统共有四五个意气风发的儿郎心悦她,他觉得东家女应该是心悦他的吧,可是心中却还有一丝丝害怕与紧张,想去确定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阵子东方良都说他变得有些许不一样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东方良跟随他终于见到东家的姑娘,确实是难得的佳人,在院落中抚弄琴弦,一身水色丝绸曲裾深衣,绅带飘飘,精美的花纹蜿蜒盘踞。
长得也是出水芙蓉一般俏丽动人,看见他们在门外偷看时也不惊也未恼,只是淡淡微笑。
“翩翩佳人啊,”东方良悄悄捅了一下身旁的挚友,挤眉弄眼的看着他,“迁,如此佳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汝可要加紧找叔父上门提亲了!”
他只是扫了一眼东方良,没有答话。
东方良指着天空,“否则,北雁南飞,所谓伊人,嫁做他人妇。”
“长兄!”他被东方良说中了心事被打趣着有些烧红了脸,心中却也受到提点打定了主意,十八九岁,也该到了问名婚娶的年纪。
当天便去问了父亲,却不知那天为何,父亲一直是阵阵叹息,儿的心思为父的如何不懂,只是那样的一个女子,恐怕不是他这样的人家能够娶得。
最终这提亲真的没有成行。父亲为他找了侍御史之女,至于东家的窈窕淑女,自幼便婚配了九卿之家,她的父母如此教养她甚至还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飞入皇宫侍奉君王,成卫子夫一般的人物,对于九卿也是声声失望的叹息。
而他不过小小太史之子,她的野心从来都是王侯将相,他哪有那个资格相娶.。。
一颗刚刚萌动的春心就这样被扼杀在了那个柳絮飘飞的春天里。
而那侍御史之女,不过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是成了他婚娶的枷锁,直至婚娶的那一天他也不过是遵照父命按部就班。
看着相互交缠在一起的发丝,心中怅然,侍御史之女名唤赵陵,人也是生的惹人怜爱,眼波似水,娇柔如弱柳,初见时抵触的心也漏了一拍。
她的父母不求富贵显名只求她觅得良人,能够宜室宜家,一世安稳。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他便要同着眼前的女子,同衾同食,组成家室,他不愿却也没有办法。
赵家之女,端庄贤惠,温婉大方,真的是一个宜其室家的女子,只是那感情总没有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的炽烈,倒像一股涓涓流淌的清泉,悠远绵长。
少时的他还不知,东家女不过萌动了他的春心,赵家女给了他一生的挚爱。
“不管君在哪里妾都陪着……”
他秉烛读书,她便陪在他的侧旁细细研墨,他学于太学猎于林野,身上一针一线具是出自她手,甚至他出门壮游,也是她打点的行装,水波流动的眼眸是不舍的神情,被风吹散的话语是惜别的长叹..
子长,我会想你!
两年壮游归来路边竟然是母女相迎。
幼女眨着大大的眼睛窝在她的怀里,她对着他粲然一笑。
将她连同幼小的孩儿一同揽进怀里。
陵,我想你……
他的身侧总有她的身影,那样轻柔的宛若一束月光,缓缓的照进了他的心。不知从何时起便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她研墨裁制的竹简,习惯了她缝制的衣衫,习惯了她亲手熬制的粥饭,习惯了恋上了她在的感觉..
研墨便有了小小的孩儿,而她依然陪在他的身旁。
仕从郎中那天激动的抱住她转圈,手指缠绕住她的发丝玩耍。
“今日不如让它双喜临门!”嘴角勾起笑意,狡黠的看着怀中的妻子。
只是她还没看透丈夫的奸诈,“什么双喜?”
脑袋垂到她的耳侧嗅着她的芬芳,喷出湿热的气息便已羞红了她的脸。
“我们再要个孩子?今天,现在!”
“我……”
手指轻按薄唇止住她拒绝的话语,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微风轻轻吹拂,帷帐缓缓落下……
真是不知何时起她在他心头成为了他永远放在心尖的那个人。
“今日我去东市买竹简,那些简牍没有一个悦我意。”他背着手,故意紧拧眉头道。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轻笑,“等下妾给君做可好?”
“好!”
“猜猜我还买了什么?”
侧着头,除了竹简书笔,她实在猜不出他还会买什么。
摊开手掌,一盒粉黛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看着坐在身旁的丈夫,她笑意更盛,面含桃花,实在想象不出他一个大男人是如何拧着眉头为自己挑选的。
“今日,我为汝画个妆容可好?”
“好……”
后来的风雨,后来的哀乐,他承受着所有人的指责,只是唯独不敢承受她的一声责问。幸好,幸好,美人如花能解语,他们之间已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无需眼神的交汇,一切便已了然于胸。
身陷囹圄,无辜受戮,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得到她的陪伴。曾经东家的女子在丈夫落难时抛家攀上更高的枝头,他也一直以为,即使是夫妻也是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大难临头不过是各自飞。
“妾说过,不管君在哪里妾都陪着,我们一家人……”
纵观整个朝野,上至王侯下至小吏,能如他这般的家不过寥寥,一场巫蛊灾祸,帝王之家也是妻离子散。
他是幸运的,有她一生不离不弃,生活的磨难与艰难从没有打破他那个小家室的幸福,反而似胶,将家中的每一个人越黏越紧。
她也是幸运的,在那个时代,她得到了一个男人的一整颗心,得到了他整个人,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再与她分享,一个男人为她终身没有再有侍妾。即使后来有邻里的指点,有人哀叹她可怜,她却报之以微笑,然后郑重说一句,不。只有她知道,这生活中她是怎样的幸福..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多年后司马祎搬出家门,除了一把大母留下的琴弦什么也没带走,只是抚摸那个琴弦时兄弟二人具是跪伏痛哭。
那把琴,还留有斑斑血迹。
“可以为我弹奏一曲么?”
“我什么都答应!”
“黄泉路上汝能等等我么?”
“妾等着君……”
最后一次奏曲还是他为她所弹,哭泣故去发妻,悲戚之音山河为之动容,三天,琴声不绝,血流满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