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司马頔的竹简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
司马祎有蛊惑他人废帝另立之嫌,纵使他只是观星望气造了一下声势这也足以让整个朝堂震怒。
皇帝亲自下的圣旨令东方良与杨敞去夏阳拿司马祎回来问话。直到此时司马頔才知道长兄都做了什么,整个人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正中头顶。
刘弗顶了很大的压力才没有当堂将司马頔问罪,司马頔回到家里的时候东方子琪正扶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满脸的担忧。也是,她的父亲都被召去拿人了子琪恐怕也是知道了风声。
“叔郅!太好了!”子琪随意的用水袖擦拭面颊,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司马頔看着她,此时他却真的如何也笑不起来了。
“长兄......”看着丈夫的神色子琪心中同他一起抽痛。
司马頔扶着门框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面色苍白的让人胆颤,“汝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乡!”
看着丈夫如此的神色,子琪一时慌乱,伸手去扶,心中焦急的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初司马頔说昏倒就昏倒了,那种经历她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不料司马頔一扬手就拂开了妻子,抬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收拾东西,我们回乡!”
司马頔在家中向来温润如玉不急不躁,第一次,露出如此凶恶的表情,仿佛杀伐的修罗,隐隐透着戾气。子琪惊颤得泫然欲泣,小心翼翼看着丈夫不知道他怎么了。
“长兄二子均未及冠,我,总该回去,”司马頔也不再支撑干脆坐在了门口,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边,想去安慰一下妻子,却在没那个心力。
沉吟半晌才闭上眼睛哽咽道,“总该回去帮着大嫂处理后,后事......”
禁闭的双眸颤动,渗出两行清泪,东方第一次见到丈夫落泪,那样的凄然。
司马頔一只手掩住面颊想遮过这失态,只是肩膀松动竟渐渐抽噎起来,喃喃着“长兄”,低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抱头痛哭。一个人坐在门口蜷缩着身体毫无顾忌的嚎啕。
他应该是一片天,是一合屹立的柱子,他应该坚强成为这个家的倚靠,可是纵使太多的压力太多的责任压在肩头,曾经他至少还有兄长可以让他停泊倚靠,可以撑起他头顶那片欲倾的天,如今......
东方轻轻揽住丈夫的臂膀,故作轻松道,“阿翁去夏阳了,可是即使长兄有过,毕竟罪不至死啊!”
一声苦笑整个人绝望得没有一丝生气,“君子不悦生不畏死,却不能受辱于身前,定计于前,长兄,怎么可能......会回来......”
司马頔猛然抬头怒瞪着猩红的双眸,脖颈间青筋暴涨,整个人因为激动而颤抖,周身散发的是永远也化解不开的哀伤。
“苍天,汝不公啊!”
“长兄,頔死则死矣,长兄何必如此傻......”
那一次国王的行人都看到了,司马頔一身朝服却像一个疯子一样发疯哭泣。
几乎一整天司马頔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时不时可以听到他砸倒东西的声音还有他发疯般的怒吼,承儿被惊吓的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眨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了。
“承儿,我们等阿翁出来一起回夏阳。”
“夏阳?伯父说过等承儿回夏阳给承儿做牧笛!”
东方子琪心中刺痛,抚摸着孩子粉嫩的脸颊,那水汪汪期盼的大眼睛看着她,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东方良来的时候,司马頔抱着酒坛子已经酩酊大醉,子琪收拾凌乱的书房独自低泣。
“阿翁?”
东方良抿着嘴,眉头竖立,全身挟裹着遮掩不了的焦灼与怒气,在看到女儿略微憔悴的脸时才稍稍收敛。
“阿翁,长兄......”
迟疑一下,东方良才缓缓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了还在找酒意识不清的司马頔一声叹息,司马頔不止一次和他说过,父母早亡,是长兄将他教养大,司马祎之于司马頔,不只是长兄,更有一份无以为报的养育恩情。
“子琪去再为他准备一些醒酒的汤药来吧。”目光在司马頔身旁打碎的汤药上定了定,找了个理由将女儿支了出去。
“頔郎?”东方良沉敛了气息唤了他一声。
司马頔摇晃着身体站起来迷离的双眼渐渐有了一丝清明,酒不过是让人越喝越清醒了。
“外舅。”
“祎郎的事儿,我已经回报主上了,如今主上也不想太过追究。”
主上不再追究了?呵,可惜呀,长兄也不需要了!
司马頔勾起嘴角,笑意阴狠。
说起来司马頔也是命苦,接连的打击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即使精神恍惚也不能算作颓唐。一个“頔”字寄托了多少祝福与期盼,可惜现在成了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美好愿想,成了肆意的嘲讽。
东方良再度叹息,犹豫着才从袖中掏出一份残卷,有一部分已经被烧的焦黑。
原本是挟裹着怒气过来的,如今看着司马頔只有心疼,“这是郎写给祎郎的?”
“伏惟长兄,小弟拜言”兄弟俩互通的书信,想来司马祎是想销毁的,可惜他们去的太早了。
司马頔颤抖着接过书简,整个书信充斥着司马頔的激愤之言。
“先君无罪,为君者无道,一朝获罪,累及家室,虽才德绝人,终遭俗世摒弃,长兄无过,小人为事,幽于缧绁,毁身不用。”
“忠者不能全其身,德者难以立于世,为奸为佞,封侯富贵,天下失道,仁义不施,圣贤没其身,小人富其家。”
“治世以德,乱之以刑,南亩污秽,豉豆难直。”
“吾侪先人,显于周室,延于嬴秦,在汉亦不绝祀,大父,先君,为汉太史,弟常思及此,惶惶乎怕辱先人之名,难承史家大义。”
“頔不幸,生于盛世,长于暮景,早失二亲,幸赖长兄怜爱,传先圣之道,习古哲大义,弟顽愚不通圣贤大道,处庙堂,唯思殚精竭虑,拳拳人子之心,表先君文采表于后世,一偿前罪......”
东方良看着这一词一句,当真是义愤难平,可是如此书信今日幸好是被自己发现了,如若不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郎之一家何时才能改掉什么都写到书信上的毛病?”
司马頔紧紧攥着竹简,手指一寸一寸抚摸,感受着长兄是怎样的将这书信小心保存,只是司马頔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外舅只拿回了一卷么?
“郎怎么了?”
“小子,无事......”
因为被焚烧的原因,东方并不知道这只是半篇书信,还有一卷怕是落到了同行郎中的手中吧。
自己写的确实激愤,可惜,可惜呀,还应该更加激烈!司马頔眼眸猩红一丝狠戾一闪而过。既然逃不掉了,何不来个痛快!
第二天晨钟刚刚敲响,司马頔就携家带口驾车奔赴夏阳。
整个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戚哀的秋雨密密斜织,透着一股苍凉的气息,往来也难以见到几个行人。
朦朦胧胧的道路氤氲着化解不掉的雾气,远远的似乎能听到急促马蹄的回声。
不多时四匹健马已经追了上来团团将司马頔围住。
“陛下有旨急召太史令司马頔入朝觐见。”
“吾要回去安葬长兄!”司马頔低着头低沉的声音仿佛一个欲挣脱牢笼困兽的低吼。
四个侍卫却将他围的更紧,“陛下有旨急召太史令司马頔入朝觐见!”
“我要回去安葬我的长兄!”
一声怒吼惊破云霄,悲戚的隐隐透着无力的绝望。
“陛下有旨急召太史令司马頔入朝觐见!”
“让我回去安葬我的长兄啊!!!”
雨水有感应一般倾盆而下,马车里小小的孩子惊吓的放声哭泣,司马頔瘫在雨水,寒风席卷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