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大父:祖父;外大父:外祖父;“天下熙熙”句出自《史记·货殖列传》
正文:
家终究还是没有收拾出来,还好在长安也不算举目无亲,要不然我可真的要头疼了,是在满室尘土中将就一晚还是去长安的官署暂住?还好有一个阿姊收留,不至凄惨也可以和几个小辈儿多交流感情。
一个夜晚,先是阿姊和阿私一齐上阵对我进行说教,虽然唠叨着也不乏陈词滥调但满满的关心之情还是让人温暖,所以我都是耐心的听下去,只是..也许我永远无法让他们心安。
和小辈们倒比较欢快,忠儿年长些并没有加入我们,诚儿一直沉默寡言静静的聆听我说的话,只有恽儿像个小鸟儿一直叽叽喳喳的不停,问这问那的。
“阿舅,阿舅,外大父真的这样写的?”
我微笑的点头满满的自豪,“当年汝外大父著述时有幸陪在身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吾虽愚钝但是这句却是让人深省,文字一直绕于心头。”
“那样的文字..”小恽儿托着脑袋一脸惋惜,“可惜没有留下书稿。”
“有的,在延阁。”诚儿扯着恽儿的袖子小声说道,“我听阿母说过的。”
我轻抚着二人的头发,眼神却游离到远方,“阿舅此次来就是为了这个,书稿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流传的,这样的书稿..”
“君长。”
一大早,我站在满是书简的屋子里,手捧着竹简思绪却飞回了昨晚,嘴角勾起微笑,也许有恽儿这样的后辈我是可以安心的。
这声呼喊才让我回过神来。
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卒史,施礼相拜,他擦擦额头的汗看着很是紧张,“君长这么早啊。”
“初到任上,还有很多不明白便早早过来看看。”
卒史连连点头,“君长真是勤奋,不如由在下带领君长好好看看?”
我上下看了卒史两眼,他似乎更加紧张微微后退两步,不敢抬头看我,环视这个屋子我尚且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更遑论整个书府了,便答应了他。
他带领着我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带我参观,其间我才知道他姓王单名唤朴,已经在这里许多年了所以对这里的一几一案都是如数家珍。
“太史书府的书都是历任的太史君长们一点一点搜集来的。”
我轻抚着架子点头,这些我当然知道,这些,几乎都是阿翁和大父耗费了一生的心血得来的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君长想做天时星历的记录便在后堂。”
“天时星历?”我定定看着王朴,为了掩饰尴尬我又赶忙撇过头去,倒是忘了作为太史也是要做这些的。说来惭愧,我才疏学浅实在没什么资格做这个太史,论些历史掌故的我还可以应付一些,但若要论起天文历法便知之甚少,我的算法学习阿翁和长兄都很头痛。幼时闲暇翻阅阿翁书稿,我对其中一章名曰《天官书》的记忆最为痛苦,整章看下都是云里雾里。
想我也自视甚高雄心壮志来到这里,却原来是个尸位素餐之人,果真不负先前的话----“幸赖先人余业耳”!
坐这个位子长兄本来最适合不过的,读破万卷书,敏而好学,对天文算法尤其精通,当年长兄还曾经为我细细讲解过,可惜我愚钝并没有听懂。若不是当年,绝了他的路,冷了他的心,他又怎会如此..
“祎郎这样怕是永远不能登入朝堂了。”
“祎郎材能绝人却遭人妒忌,可恨那人的心狠手辣,可惜祎郎..可惜啊!”
“你又何必这样,阿翁对不起汝连累了郎..”
“阿翁,伯父,不必如此,其实祎早已对那里死心了,君子何必,何必拘泥于朝堂。”
当年的我只能害怕的躲在屏风之后静静看着,夜晚再抱着长兄痛哭却最终也什么都做不了。
“长兄,大兄说他..”
“我,知道了,大兄很适合啊。”
可是那时我在长兄眼里看到的分明是没落与遗恨,真的,这个世界上没人比长兄这么期待这个位置,却敌不过一个人心险恶一个造化弄人。
父亲的书稿是中午的时候从延阁送来的,整整五车的书简,搬了好半晌,太史丞一直在指点着该如何规整,而我好像一个局外人。
“君长,书稿具在这里。”
我只是木讷的点头跟随进屋强制自己压抑着情绪,只是手碰触到竹简时却一直不由自主的在颤抖,忍不住抚摸,抚摸,再多的抚摸着。
“君长?”
揉揉双眼我才回过身来,见太史丞以及一干小吏内官都毕恭毕敬等着我,我只能尽快恢复神态不想有一丝失仪。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尽快打发掉他们。
不料他们却都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我,太史丞才站出来领着一个面相颇为机敏的青年,年岁与我相仿。
“君长,这位便留在君长身边听用吧!”
我上下打量着他,心头却提起了一丝警觉,留在我身边听用?我微颔眼眸,其实我根本就不能回绝吧,听用,究竟听谁的用?
“正巧我也是事务颇多正愁没个差遣的人,此番甚是周到。”我翻动着竹简,此番弯弯绕绕的斗争还没有开始便叫我心累。
太史丞谦谦微笑,才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他环视左右才又复上前对我道,“主上的意思我想君长都已明晓。”
“頔既来便知道该怎么做。”我转头看向他,“定会让主上满意!”
太史丞才微微点头,我的牙关却咬的更紧..
那年,残阳如血。
“长兄,大兄为什么返回去了?”
“他们知道了,追上来了。”
“可是,阿翁的原稿..”
“小弟..”兄长望望远处大兄的方向,“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