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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夜未央-3

第 39 章 夜未央-3

昔日门庭若市的相府渐露颓势,继上官敖辞官,上官嫃出家之后,上官氏在朝中接连丢了几个重要官职。上官一门骄奢放纵惯了,如此形势下,不得不有所收敛。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寒意逼人,上官鸣夜冒雨夜行,独自在府中七拐八拐,来到上官敖的书房。推开门,夜风灌进了屋,烛火摇曳,映着屋里几丛身影也摇摇晃晃。上官鸣夜合上门,转身朝在座各位一一行礼。

小小的书房内气氛凝重,上座是査禀誉与上官敖并席,下面一边排开坐着上官四兄弟,另一边是司马银凤,査德高将军及两兄弟。一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臣,一方是手握大褚重兵的査家。

此番密谈无非是为了结盟,司马琛摄政之后,处处打压老臣,强势削藩。而皇帝不足弱冠之年,加上性情懦弱,只能惟父命是从。上官与査氏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正好取长补短。既已决定结盟,联姻便是走个形式了。几番商讨之后,众人决定将上官妦配给査元赫。

自始至终,上官鸣夜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坐着饮茶。密谈结束后,他便若无其事起身离去,一头扎进雨中径自远走。司马银凤似笑非笑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那道渐渐被夜色掩去的身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阴冷的目光。

“夫人,该走了。”査德高沉声道。

司马银凤侧目瞟了他一眼,昂首前行。査德高亦趋亦步,跟她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在巷道中穿梭,几乎没有颠簸,只是摇摇晃晃。司马银凤冷冷坐在一角,偷过窗帘的缝隙朝外头看。车厢里沉闷极了,査德高犹豫再三,开口道:“今后我可能会在家中长住了。”

司马银凤并无反应。査德高接着说:“为了不让元赫疑心,你看我们是不是暂且先搬到一起住?”

司马银凤目光灼灼盯着他道:“你有面目整日对着我吗?”

査德高脸色阴沉,“我没有,可也躲了十几年,总该面对了。”

司马银凤冷笑道:“十几年,你都不闻不问,如今想怎么面对?”

査德高痛苦闭目,沉声道:“银凤,我知道自己亏欠你……这一世愿为你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我从没要你做牛做马,我只是想得到你的保护而已!你有苦处,我何尝没有体谅你啊?可是,你亲手把我往火坑里推!不是十几年过去就可以忘记的,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元赫,就觉得羞辱……”司马银凤如画的眉目紧紧扭曲成一团,眼里尽是痛不欲生的凄楚。査德高紧紧抱她入怀,“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银凤,我会用一切来弥补你。”

司马银凤慢慢抬起头,眸光闪闪望着他问:“你真的要弥补我?”

天际一道惊雷劈下来,雨势越加凶猛。

外面雨声哗哗,如天河水倾盆而下。査元赫在屋内踱来踱去,烦躁难安,一会站在门边翘首而望,一会用手指不停叩着桌面。灯盏忽明忽灭,亦搅得他心绪不宁。听见院中有丫鬟唤长公主,査元赫疾步冲出去,站在廊下相迎。

司马银凤见了他微微一怔,问:“在这做什么?”

査元赫心直口快问道:“上官嫃的耳朵怎么聋的?”

司马银凤拖着湿漉漉的裙摆迈进屋子,没好气答:“你何时才能注意自己的身份。”紧跟她身后的査德高虽然迷惑,却不吱声。査元赫瘪了瘪嘴,又问:“太后娘娘的耳朵是如何失聪的?”

“被你皇帝舅舅打的。”司马银凤目光灼灼刺向査元赫,“还不是你惹的祸?”

査元赫惊呼:“皇帝舅舅打她?他怎么舍得打她?”

司马银凤解下披风,命人沏了热茶,慢条斯理道:“你以为你主动担下所有罪责,他就不会动上官嫃?傻小子,你这样做,只是加深了他的疑心。况且上官嫃也是自讨苦吃,偏偏为你去求情,你说他心里会怎样想?”

“她为我求情?”査元赫愣了愣,失神道,“她的左耳聋了……”他浑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雨里。司马银凤唤之不及,命丫鬟赶紧给他送把伞去。

査德高扶着司马银凤一起坐下饮茶,不解问:“你方才为何不跟他说说婚事?”

“婚事虽然定下了,可最早也得明年开春才可以办。他现在神魂颠倒的,说了也没用,还会坏事。”

“这傻孩子!”査德高重重叹了口气,“上官家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儿,他怎么就中意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那个?”

司马银凤冷笑道:“我倒觉得他性情好,爱恨分明,光明磊落,没继承你们査家的阴险卑鄙。”

査德高一蹙眉,随即又舒展了,垂头饮茶。

或许是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上官嫃拿着长剑耍了一会就累得直喘,瘫在藤椅上灌了几口茶。元珊倒是舞得英姿飒爽,如行云流水。上官嫃赞道:“剑法好似比我精湛了不少,过几日我们比比剑。”

元珊也停下歇息,笑问:“何不现在比?”

“我许久没练了呢,生疏……”上官嫃将茶递给她,忽而听见院外有一阵骚动。二人忙起身去看,只见道观里干活的小丫头正拦着査元赫要检查他推车上的东西,査元赫却不让她动。

元珊忙上前去询问,小丫头便振振有词说了一通道观的规矩。上官嫃静静伫立在院门边,因刚刚练了剑满面红润。査元赫举目望过去,见一袭八卦道袍的上官嫃面颊泛红、眸光晶莹,不禁看得有些发怔。

“既然没什么违规之物,为何不肯打开让我看?”

元珊为难,道:“査大人,要么你就打开吧?”

査元赫按住车上的大筐子,低声说:“这里面都是鸽子,现在不能打开。”

元珊吃惊瞪大眼睛:“你带这么多鸽子来作甚么?”

査元赫紧张兮兮说:“我看此处风景怡人,我的鸽子肯定也喜欢。我不敢把它们放在府中养了,不小心就会被人捉去吃掉!”

元珊苦笑一阵,对小丫头无奈摊手:“你听见了,鸽子而已。”

小丫头作罢,扭头走了。査元赫朝她撇撇嘴,继续推着车往前走。元珊见推车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木头,纳闷道:“难怪她不让你进来,这些破烂都是做什么的?”

“盖鸽舍!”査元赫兴冲冲道。

元珊咋舌:“你要在这给鸽子盖房子?”二人渐渐走进院门,査元赫若即若离擦过上官嫃身边时,嘿嘿笑着说:“这么多鸽子陪你们一起住,多热闹啊……”

上官嫃抿唇一笑,抬脚跟在他身后往院里走。元珊续水烧茶,上官嫃陪着査元赫四处查看,终于找了一处角落。査元赫把东西放好,得意洋洋道:“这里恰好可以砌个池子,把泉水引过来。”

“引泉水?”上官嫃探头望了望,不解道,“这附近没有泉眼,从山涧那边引水可不容易。”

“我可不能委屈我的鸽子飞到山涧去喝水。”査元赫从推车上翻了翻,找出一把铁锹,“你不用管我,我先盖鸽舍,把它们安置一下。”査元赫想了想,又打开筐盖,从里面捉了只雪白的鸽子出来,递给上官嫃,“你可还认得它?”

上官嫃双手捧住,鸽子身上暖烘烘的,她笑答:“当然认得。”

査元赫忽然有些忸怩,装模作样在车上翻找东西,一面轻声问:“我托它给你送的礼物,你可喜欢?”

上官嫃光顾着低头看鸽子,似乎并未听见,却忽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下毒的事查得怎样了?”

査元赫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怕说错话惹她不快,又怕她胡思乱想,于是含糊道:“查不查都一样,这样弑君的重罪,摄政王怎么会留蛛丝马迹让人抓把柄。”

上官嫃却不罢休,接着说:“我和皇上去泛舟,酒水茶点都是戴公公试过的,为何戴公公未有中毒的症状?我想了许久,皇上的近身内侍只有那几个,都是由李尚宫和林总管严密挑选的,服侍皇上多年,其中不可能有司马琛的人。”

“难道谋害皇上的不是摄政王?可他如今的确凌驾于皇权之上,将当今皇上控制在股掌之中!”査元赫浓眉紧蹙,语气不由重了几分,“你在道观好好修养,就不要胡思乱想!”

上官嫃垂眸不说话了,捧着鸽子回到桂树下静静坐着。査元赫望着桂树下那一剪落寞的背影,心口似乎微微发疼,扛起一筐工具转身朝山里去了。

日渐西斜,香炉余烟袅袅,庭院里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叫声和翅膀扑棱声,上官嫃呆坐在书案前许久,研中的墨都干涸了。她忽然听见车辘滚滚,悄悄走至窗边朝外看去,见一身戎装的査元赫将推车安置在偏僻的角落,与元珊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上官嫃从窗内探出头,望着院落一角那座小小的木房子,几只鸽子悠闲自在地落在房顶、偶尔飞到树上,有些则展翅高飞,绕着浮椿观一圈圈巡逻一般。

元珊看见窗边被夕阳映照成金色的身影,挥手大喊:“娘娘,我们有泉水喝了!”

上官嫃微微诧异,朝北面看去,石砌的水池方方正正,清泉从泛黄的竹竿里依稀流出来,放眼望去,竹竿那头延伸进了山林,也不知尽头在何处。査元赫接连几日在院子里敲敲打打,似乎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上官嫃快步下了楼,朝水池跑去,黑猫也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紧随上官嫃溜到水池边喵喵地叫唤。

元珊伸手试了试泉水,欢快道:“以后我不用出去挑水了!”

上官嫃努努嘴道:“我原本就没叫你去挑水。”然后俯身掬了捧清泉尝尝味道,清冽的水中有竹子的香气,还带着微微的甜。黑猫还在她脚边叫唤,上官嫃便抱起它来,放在水池边上,唤道:“小环,你也尝尝。”

元珊凑下去摸摸黑猫的脑袋,“你跟了我们娘娘可真好命,好吃好喝也不用干活。”

“难怪,你们就欺负干活的人。”査元赫声如钟磬,由远及近。池边的二人都吓了一条,诧异回头看着他。

“虽然我是给我的鸽子干活,但你们好歹也沾了鸽子的光,竟然吝啬得只给我口茶喝……”査元赫黑着脸,浓眉紧蹙,就像受了极大的怠慢一样。

元珊忙哄着他:“査大人息怒,我这就去弄几个好菜,替我们娘娘犒劳你!”

査元赫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这还差不多。”

元珊掩口笑着进屋拿了些食具往道观的厨房去了。

査元赫收回视线,紧紧盯着倚在池边的上官嫃。她将猫搂在怀里,头低垂着,只能隐约看见眉眼。査元赫走近两步,低语道:“你还在气我,觉得我不把皇帝舅舅的事放在心上么?我同你一样难过,可是,这件事连我母亲都毫无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上官嫃微微撇开头,似是不想理他。一阵秋风从山林中刮过来,吹起她的头纱,素白的纱绢飘飘扬扬拂在了査元赫脸上。査元赫微微眯眼,下意识伸手去抓,丝滑的触感令他恍惚了一下。恰逢上官嫃缓缓抬头看着他,轻声说:“我气你那么大声冲我说话。我左耳失聪,但不是聋子,你大可不必用吼的。”

査元赫心中莫名欢喜,手一松,头纱又飘飞起来。“我没有吼你!”他低声辩解道,“只是语气重了些,今后不会了,我保证!”

上官嫃莞尔一笑,眨眨眼问:“你怎么回来了?”

见她笑了,査元赫这几日积攒的郁结一扫而光,顿觉神清气爽,笑道:“我想起来鸽子还没喂,要交待元珊。”

“又顺便蹭一顿饭。”上官嫃侧头望着鸽舍上互啄嬉戏的鸽子,觉得这院子里少了些孤独,多了些惬意。她松手让猫下了地,一面挽起袍袖舀水洗手,一面说:“那便委屈你在这吃顿斋饭。”

査元赫望着她纤细的手指在清泉中曲展揉搓,好似挠在他心上引起一阵瘙痒,傻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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