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只好宽他的心：“你的孩子不会逼你死的，他又不像要抢你的财产，财产迟早是他的。”
老人也认为大师言之有理：“是啊，可医生说要一个人死，不死也不行啊！我还是要做好死的准备，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要帮忙让我去死。”
朱翅道断然否定了他的话，表明自己的立场：“老人家，虽说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但也没有这么帮忙的，我肯定不会帮助你去死的，要干，我也只能救人啊！”
老人只好解释，妥协让步说得具体一点儿：“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在死之前，我要做到干净一点儿，活了一大把年纪，这一点总算已想清楚想透。”
大师诚实地讲：“我也没有其他本事，只能帮你搓搓澡。”
老人突然两眼放出黎明之光，神秘地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心也洗一洗，收拾干净我的心。我老是怀疑我的心还不太干净，我也做过亏心事哟。”
接着老人就把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说了出来：“那时我很穷，只好到处流浪。那天，一个妇人坐在自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清点身上的钱。我就心生歹意，抄一根树棍，猛击她，打破了她的脑袋，我现在还记得她脑袋里冲出的血像冲出的火焰一样吓人，抢走了她的钱。因为从背后偷袭，她没有看清楚我的面孔，不知我是谁。她倒在地下，我看清了她是谁。她虽然没有被我打死，但伤得不轻。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后来我心里内疚，良心上过不去，常常从梦中惊醒，也曾偷偷去看过她。幸亏她没有被我打死，被他家里人救活治好。再后来我有了钱，偷偷地把钱扔在她家里，她的家人认为是菩萨在扔钱给他们，其实是我这个罪人在扔钱给他们，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朱翅道听了他的话，心中想：“有钱人也干过坏事，所以尽量去捐钱搞慈善，以减轻自己的罪孽。有钱人现在好人不多也不仁慈，有钱而仁慈才能称得上真正的有钱人。”
他又听到老人在言语：“你要帮我把手洗干净，它打过人，抢过钱，它一点儿也不仁慈。”
老人说话时把双手举起来，他仿佛看到自己双手在燃烧，手上的血在燃烧，老人的眼睛喷出惊恐的光芒，喊叫：“血——血——血！”
他嘴巴里吐出一口血，吐在自己身上，身上真的有了血，就晕了过去。一下子就乱了套。医生急忙赶来，老人的儿子急忙赶来。大家急忙对他进行抢救。
老人儿子气呼呼地对朱翅道训斥，责怪：“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这个猪一样的东西，帮老人洗澡，洗出这么多的血。这哪里是用水洗澡，分明是在用血洗澡。真的要用血才能洗得干净吗？瞎搞，乱搞！”他的话如同一根根诬蔑的棍子，打在朱翅道的头上。
朱翅道并不推卸责任，而是从自身多找原因，勇于承担自己的过错，也说出事实：“是我没有帮他洗好澡，可他说自己年轻时抢了别人的钱，做人不仁慈，自己回忆起来，被吓出了鲜血。”
儿子听他这么一说，愤怒不已：“你编故事蛮厉害的，怎么当不了小说家？成了一个下贱搓澡的。居然为了逃脱责任，血口喷人，坏老人名声，真的丧尽天良，做人一点儿都不仁慈，我真瞎了眼，把你请来。”
朱翅道夫妇听了他伤人不浅的话，只好打落牙齿肚里吞，当朱大师听他骂自己下贱时，内心掀起一阵疯狂悲凉。荷花说了一句：“你也不要这样说我们，血口喷人比用血洗澡更伤人。”
她的话刺激了老人的混蛋儿子，他气急败坏道：“你——”就没有了下文，接不上词，保持沉默。
老人的儿子也只好作罢，跟在医生屁股后边瞎折腾，支开其他人，他问医生：“我爸快了吧？”他想问一个究竟。
医生回答：“你是说他快好了，还是快死了？”
医生随口又说道：“快了，快了，都这样了，还不快吗？像火车的速度提速为高铁，铁打的神话速度，提速到飞机的速度了呢。要想老人舒服，不要刺激他。”
儿子有问题提出来，问：“可他自己刺激自己，那怎么办？”
医生无可奈何回答：“那也没有办法，对自己都不仁慈，只能由他自己，听天由命。”老人从病床上一醒来，就稀奇古怪喊道：“洗手，洗手。洗心，洗心。手不干净，心不干净。”
他的儿子对朱翅道指手画脚命令道：“赶快帮老人洗手，一定要洗干净。”
朱翅道想起自己洗手，心中想：“世上的手都不怎么干净啊！”
他就脱口而出：“那就用酒洗手吧。”
老人的儿子立即很干脆地说话：“家里还有几十瓶茅台，不过还去买一些来。”他就立即派人去买好酒来。
医生和老人的儿子一再叮嘱朱翅道：“用酒洗手可以，千万不能让老人喝酒，喝酒就加速老人出问题，到时无法控制局面。”
用茅台洗手，这是大师所不敢想的事情。他顶多能做到用二锅头洗手的档次。把一瓶瓶茅台酒倒在盆子里，去给老人洗手。浓郁的酒香把朱翅道的口水都勾引了出来，把舌头都扯了出来。他忍不住低头喝了一大口酒。低头时他看见自己埋在酒中的脸,心中想到：“此刻要是酒中那张自己的脸上面的那张嘴，等于自己身上的这张嘴，那该多幸福啊！”胡思乱想时，他把口水当作酒咽到了肚子里，残酷地把口水酿成了幻想的美酒。
他认真地帮老人用中国最好的酒洗手，洗了好几遍后，用毛巾擦干净老人的手，对老人汇报道：“应该已经很干净，每一根手指都很香。”
老人得寸进尺，坚持自己的想法：“把我的心也洗干净，用酒洗，拿酒来！”老人沉醉在自己的思想行为里。
朱翅道一下子被老人弄成了一个糊涂脑袋，怎么一个病人，一个老人，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还对酒有如此大的兴致？这根本不像一个快死的人的行为呀？不愧号称大师，他急中生智，说道：“我帮你用水用茶酿造世界上最好的酒，我当然可以用酒来洗你的心。”
他心里在想：“手如刀，洗手，手干过的坏事，手有记忆，记忆为刀的形状。手为心的触须与延伸，手为心。心如刀，洗心刀，把心刀融化为清泉，灌溉反省而忏悔。世上的人心，如果如清泉，何必洗呢。”
他一边想，一边装模作样地拿着老人家里的茶叶，用一个洗脸盆倒一盆开水，泡一盆茶，他心中想：“茶比酒香。”果然，一脸盆茶散发出的香气，超过了一脸盆茅台酒发出的酒香。茶香给人热气腾腾的感觉。好酒却只在脸盆里散发出冰凉的香气。
他用碗从脸盆里舀了一大碗茶，喂给老人，说：“老人家，把这个喝下去，就能洗干净您的心。”
老人听其言，感到很舒服：“那敢情好。”就喝了进去。老人喝着喝着，喝茶喝得大醉而入睡，睡出了香气。
朱翅道心中老在挂念着那一盆洗过老人手的茅台酒，心一直悬着放不下来。他忍不住痛快地喝了起来，边喝边想：“它本来应该在我身上的，却在世上流浪，现在还居然被当成了洗手水，放在盆子里。这真是放错了地方，喝到身上，让酒回家，多好。酒喝到身上，让它流淌在血液里，就放心了。”
由于茅台酒厉害，他喝了一些就睡得天不知地不知，却因此为自己闯下了大祸。
老人一醒来，心如明镜，突然精神抖擞，从呼呼大睡的朱翅道屁股上居然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护身符。那是朱翅道用来防身用的小刀。自从上次在初次搓澡的地方被人揍了以后，他便觉得在外面混，身上必须有点儿东西才行，就效仿村庄里的坚伢崽、狼尾巴、虫宝他们，配备了常规武器，屁股上挂了一把小刀。
现在小刀到了老人手上，他要对自己动刀子。他右手拿刀，硬是将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四根手指，他边砍还辅以自言自语，好像是对手说话：“叫你去抢，叫你去抢，你坏，你坏，不仁慈，干了坏事，要把你砍下来，用血来洗干净……”
老人流血而晕倒过去。夜深沉，不知什么时候，老人的家人，还有医生跑过来一看，简直把老人的儿子气疯到了顶点，他也愤怒到了极点。老人的儿子咆哮地命令道：“把这个搓澡猪打死，好好收拾他，扔到大街上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们家的几个保安立即执行主人的命令。朱翅道的身体还能有什么好结果？身体也像爆米花一样，皮开肉绽开了花。朱翅道的女人又骂又喊，却不能左右局面。
打人很快结束，夫妻被赶了出来。女人肯定没有能力再进行什么辩论之类的，也没有机会与恶人据理力争，她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丈夫在老人家的行为，荷花认为丈夫理亏，只好租了一个车，把丈夫送到深圳一个医院去。
车离开别墅没有多远，后面一辆车追上来，堵在前面，车只好停下来，大蛇从车上走下来，打开朱翅道所在的车门，一看大师的惨状，虚情假意地说：“哎呀！大师，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太不人道了，对大师要仁慈一点儿嘛。”
他把头转方向盘一样掉了一个方向，对自己车上的人说道：“做人要仁慈一点儿，拿药来，给大师打针。”
荷花也没有想那么多，以为碰上了好人，傻傻地问：“你们是朱翅道的朋友？”她头脑也变得简单，也难怪，一个女人，在异乡，在现代化的大都市，本来就很茫然。见到他们要给朱翅道打针，也不阻止，反而对他们说如是言语：“你们做人很仁慈。谢谢。”
大蛇发出蛇的笑声：“你真有礼貌。仁慈吗？那是另外一回事，看在你说我们仁慈的分上，告诉你，你们还是去医院吧，毕竟我们不是医院。”
说完，大蛇带着他的人，趾高气扬地招招手，露出垃圾的微笑，开车扬长而去。他在深圳的公路上，飙车疯狂奔跑，车轮成了圆的翅膀，车都快飞了起来。他对身边的人夸奖自身：“你看我们干得多么巧妙，给他打一针，那些药足以扰乱他的神经。那女的，还说我们仁慈，真是被我们玩得很惨。至于打他嘛，富豪家里已经打了他。”
一个手下讨好似的捧场：“老大真是高，让他变成精神病，远比把他打成残废要高明。”
大蛇以谬论为高见，洋洋得意：“所以说，一定要有智慧。他把我的朋友搓澡搓成一个善良的人，结果一不小心，就把送上门的钱都退掉。我们把他弄成一个精神病，属以牙还牙，正当防卫。现在，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
他们的车朝广州的方向飞奔，要连夜赶回广州。忽然其中一个打手建议：“大哥，就这么回去？我们不如来个顺手牵羊，现在老人家里乱成一锅粥，我们去打劫，肯定不会遇到阻力。”
大蛇一听，一拍膝盖，醒悟似的赞同：“对呀！好主意！掉头！”在他的指挥下，一起抢劫正在加速实施——
却说富豪老人的别墅里，保安正在享受睡眠的幸福鼾声，他们没有料到，也料不到，抢劫根本没有惊动保安的鼾声，很顺利地实施。
两天后，富豪老人在病床上醒来，他一醒来，就嚷嚷：“拿刀来，把我的手砍掉。它抢了钱，做了坏事，不仁慈，拿刀来，拿刀来，看我怎么收拾它。”他说话的声音已没有原来那么响亮，声音低哑了许多，身体垮了下来。
他又嚷道：“你们一定把搓澡师傅赶走了，你们为什么赶他们走？为什么？其实他帮了我的忙，砍手是我自己砍的，不关他的事……”说着说着，他又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