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以化掌为刀，也可以化手为枪。其实枪和刀，都有源头，发源于心。手，只不过执行而已。手枪，刀手，只不过称谓不同，实质皆为暴力。在面对没有爱、没有光、堕落的暴力时，只能以暴治暴。连一个疯子置身于一个时代，都在反抗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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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镰刀渐渐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现在种田，靠铁牛、收割机，这些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全然没有牛的呼吸。就说小小的镰刀，原来村子里辛苦而顽皮的小尾巴，都退休、作废。其他人都不拿镰刀，放弃它，唯独只有一人，朱翅道，拿着一把镰刀，在那里跳着镰刀舞蹈。
晚稻收割后，村庄里进入了漫长的农闲。可人们并没有闲下来。村里的老人特别活跃，以老光棍友相公、村长朱石代父亲朱爹为首的老年经典人物，他们的眼光散发出黄色的光芒。在友相公家里，村里的几个老头子，聚集在一起，欣赏从镇上租回来的黄色光盘，看得通宵达旦、感慨万千、津津有味、流连忘返。村庄由绿变成黄。什么事情都有朱翅道参与的可能。朱翅道表面上看，唱一个主角，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可事实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人们已不把他当作人看，不把他视为正常人。他们那些正常的人，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是人，其实并不一定是人。
老光棍友相公的家，光天化日挤满了六七个看黄色录像的老头子。他们俨然一个村庄老年黄色录像协会。会员之间联系非常紧密。这个协会的主要头目还是友相公，村长的父亲朱爹只能算个协会副主席的角色。友相公只要在村子里招呼一声：“我又租了一个好碟。”一群老头子兵分几路迅速集合，来到他家，集体认真观看黄色录像。
友相公的家，一个老光棍的房子，可能是村庄里最差的房子标本之一，还是土砖建筑，两间，瓦屋顶，不漏雨。很环保的建筑里进行不环保的文化活动，他家俨然成了村庄的文化馆。有一间即他自己睡的房间，专门用于观看黄色录像，老人们在这里积极参与，抽着烟，看得很忘我。
屋子里时常传出淫荡的笑声。他们快乐着，在黄色录像中欢度着村庄的晚年。其实，友相公不用招呼，就可以把老年黄色录像协会召集到自己的破烂屋子里来。他只要把影碟机的声音开得震得屋顶上的瓦跳起来、飞起来，鸡飞蛋打，全村的人都知道友相公家里，又要放黄色录像。一种黄色心灵的召唤，一下子把铁杆老人们的心都叫来。一只狗跑在前面，它的主人朱爹虽然跑不过它，但紧跟其后，虎虎生风，步履如云，加速度赶来。
黄色录像播放时，朱爹的狗也认真看着。正当狗在睁大眼睛看着人间艳事时，朱翅道同志不知什么时候也闯了进来，他像神仙突然出现，看着黄色录像一声不吭。对于他的到来，老人们都很敏感，疯子一下子败了他们的雅兴。这时，朱爹像新闻发言人一样发话：“快滚！你也配看？你还算一个人？连狗都不如。”见主人对精神病患者进行猛烈抨击，朱爹的狗也不示弱，真正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话，向疯子狂叫，表示抗议，并使用武力张牙舞爪扑向朱翅道，要咬他。
疯子狂叫一声，模仿狗叫，反把狗吓得躲在朱爹坐的椅子下，直把椅子掀翻，朱爹同志一屁股跌倒在地下，吃了狗的亏，恶狗也怕疯子发威。
村长他爹吃了亏，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七八个老人见状，一下子心领神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地一下子统一起来，成为一个战斗联盟，纷纷拿起椅子凳子，对疯子动手。幸亏朱翅道跑得快，要么就会变成一个废人——本来就已做了一个废人，再废一次，就更废，废加上废，废的程度就更加升级。
他躲过了一场浩劫，但在所难免地还是挨了朱爹一椅子，这位老人家从地下一跃而起，抄起椅子砸向朱翅道，下手像他的村长儿子一样又狠又毒，真可谓有其子必有其父啊！血用自己的力气从疯子头上撕开裂逢流了下来。带着血染的风采，朱翅道惨败离去后，他们依旧认真看录像，依旧笑声不断。友相公对朱爹下手太狠有点儿看法，说道：“朱爹下手太重，我们把他们赶走就行了，只要不影响我们看录像。”
朱爹对他的话很反感，毫不客气地反驳：“你反对我，要站在疯子一边，是吧？你站错队伍，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你反对我，就是反对村长。皇帝的爹叫太上皇，村长的爹就叫太上村。我一不高兴，你黄色录像就看不成。看我怎么收拾你，就像刚才收拾疯子一样。念在我们共同生活在组织里，现在警告你，你要站在我的立场上看问题。否则，看我村长儿子怎么收拾你。现在我只提醒你，给你一点儿人生忠告。”
友相公现在心中清楚，其实这个黄色录像协会的真正主角为村长他爹，他只是一个重要的配角而已。他赶忙识相对朱爹附和：“是的，是的。您说得对，我要永远站在您的立场。”这样才勉强让朱爹满意。
一阵争吵后，由于黄色录像的吸引力太大，他们又统一了目光，看那伤风败俗的录像。
没过多久，朱翅道同志以领导者的姿态再一次出现，他的身后紧跟着村里的其他几名精神病患者，他们团结得并不比老年黄色录像协会的会员差，凝聚力可能还要强一点儿，老人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没有料到疯子有这么一手，杀回马枪。气氛凝固，老人们又纷纷抄起椅子凳子……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两大阵营混战在一起，如同一盘杀得难解难分的象棋，双方各有皮肉之苦，一场混战持续了十来分钟，打得极为艰苦。
战争的结局在所难免地引来了荷花，引来了村长。村长正好在荷花家里，听见屋外乱糟糟，村里的人都成群结队地朝友相公家奔去，直嚷嚷去看热闹。朱石代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去看看。”
荷花心中很着急，想：“是不是朱翅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一对男女，就跟着人们往友相公家赶。他们的到来使乱成一团的局面静止下来，但友相公家的黄色录像却一直没关，电视里上演着疯狂的画面。
朱爹见儿子来到现场，醒悟过来，对友相公喊道：“还不快关掉。”
友相公连忙应答：“要得。”关掉了录像。谁都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村长面对眼前严重的情形，感到有点儿棘手，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农闲，快要进入腊月，老人娱乐，也属正常。敬老爱幼，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另外，我们知道，村里的几个疯子，一直是精神文明建设和形象工程的绊脚石，不过也没办法，所以我这个村长的工作难度很大。也要请大家理解和给予支持。”
他把目光转向朱翅道，干咳一声后，又说道：“你作为村里的唯一一名清洁工，村里已经很照顾你，给你一个月800元，是照顾你家里，你要从灵魂深处学会、懂得、表示感恩。你不去捡垃圾，在老同志面前掏蛋，不把老同志放在眼里，太嚣张了就不好。做人要多为别人着想，要仁慈一点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对你要处分一下，扣三个月的钱。”
实际上，朱翅道的一个月800元，钱还只到了一个月的位，到位的钱都让村长赖在荷花家里吃饭吃掉了，荷花还亏了本。扣三个月工钱，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就空荡荡的不存在环保工资，所谓村长给他的待遇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落实起来不到位。
荷花心里很不高兴，她拉着朱翅道的手，依旧夫妻感情还在：“回去，我给你洗洗伤口，敷点药。”
荷花的话提醒了村长，村长喝道：“大家散了吧，以后不准这样围观。”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散戏。
朱石代对父亲也来了一句：“还不回家去？”
朱爹带着遗憾感慨：“精神病搅局，今天的录像没看好，真是一点儿都不快乐。我要在友相公这里看好，才回去。”
村长不高兴，对父亲也有不满：“你还看，还不回去？”
朱爹也不高兴，对抗儿子：“我就要看，就只允许你搞村里的女人，我看录像，只是，过过眼瘾，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事情，你都管我，你还孝不孝？做人要孝顺一点儿。”
村长被父亲的话砸砖头一样砸得傻傻的。他也有服软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只好屈服：“随你。”
朱爹骄傲地甩出一句话：“不随我，难道随你？”
他把目光扫到朱石代的裤裆，吓了一跳：“你看，太马虎了，这么大的场合，连裤裆门都不关。刚才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原来，朱石代从荷花家里出来时，由于太匆忙，忘了拉裤子上的拉链。
此刻只有他们父子俩在友相公的晒谷坪上，友相公早就躲进了屋子里，他当然害怕村长。村长慌忙把裤子的拉链拉上，逃也似的离开。在尴尬之后，很快就坦然，淡定，若无其事，恢复常态。
2
一日，友相公独自一人看黄色录像，又看得激情万丈时，他忍不住想起了荷花，就捉着自己家一只鸡，用草绳胡乱地捆着，直奔荷花家里。他在灶屋里见到了荷花，悄声说道：“荷花，我给你送一只鸡来，让鸡好好补补身子。你平时辛苦，朱翅道又那个样子，我也想关心你。”
他想说让荷花吃这只鸡补补身子，却说成了让鸡补补身子。说话时还是有点儿紧张，有点儿做贼心虚的味道。荷花沉默着，忙着洗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就拿出一张50元，两张20元，共计90元钱，送给荷花，并以鸡咏志：“荷花，给你。一只鸡，再加90元，应该能答应我一次了吧？”
荷花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把一锅洗锅水倒在他头上，他手中用草绳捆着的鸡和他一起，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这一招并没有吓跑友相公同志，荷花只好使出另一招：“村长马上就会来，他会吃了你。看他怎么收拾你。你这样对待我，对待弱者，而在村长那强者面前，就像一条母狗，翘起屁股……”
很难听，但也很有效果。这几句话，像特快专递一样，把友相公直接快速送了回家 。回到家中，他还吓得两腿哆嗦。
进入腊月十二，村里开始有人从外边回来。就在这时候，在冬末的日子里，朱爹带来了春天的好消息。他的狗一路广告号叫，如同发了春一样，把消息带给了友相公。朱爹来到友相公家里，张嘴说道：“友相公，我们看好家伙去。”
友相公充满了未知，问：“什么好家伙了？”
朱爹神秘而又止不住兴奋：“镇上来了跳艳舞的。”
友相公还一头雾水，又问：“艳舞？”
朱爹只好耐心解释道：“就是裸体舞。”
友相公开心得跳了起来，双手一拍：“那太好了。你说艳舞，我还真听不惯。你说不穿衣服跳舞，我一下子就听得懂。”
朱爹居高临下，指出：“这证明你素质差，词语贫乏。”
友相公避开他指责自己，回到事情本身：“不说那么多了，我们看不穿衣服跳舞去。”
积极组织，毫不费力，黄色录像协会的会员，村里的一帮老人一下子集合完毕，一个都不缺，到镇上集体看跳舞，过组织生活。
艳舞在镇上的电影院里举行，平时无人问津门可罗雀的电影院，一下子火暴起来，15元一张票，场场爆满。友相公和朱爹一伙人在高昂的音乐舞蹈中欣赏完毕，意犹未尽。友相公说：“今天还没看够，明天再来看一场，我们要珍惜看裸体舞的机会，不能错过。”
朱爹补充有关情况：“估计只演八九天，我们明天一定要再来看一场。否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另外一个老人也附和：“快要过年了，热闹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们第二天再来时，万万没有料到村里的朱翅道也带着村里的四五个疯子组成一个团队，浩浩荡荡地来凑热闹。没有他们这个团队，热闹还不够分量。没有谁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正如没有谁能阻挡朱爹、友相公他们大步流星迈向裸体舞的步伐。
大大出人意料的是，收票的人居然把朱翅道一伙放了进去。不，首先挡住了他们，后面一个溜子（村庄里称流氓黑社会青年为溜子，方言）招手打招呼：“他们的票归我给钱，让他们进去。”溜子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青年狼尾巴。
年关将近，狼尾巴回到了故乡村庄，他骑着摩托车来到镇上，碰到了朱翅道领导的精神病队伍，便心生一计。他自言自语：“今天有好戏看了，我只喜欢看好戏。”
村庄的垃圾也在现代化，连炊烟从屋顶上倒下来，躺成了摩托车的烟囱。
那不可一世的青年狼尾巴、坚伢崽等人，在村里成了村庄的大哥，在摩托车上随手一扔，扔掉自己的眼睛——扔掉一副几元钱的塑料墨镜，扔在村庄的水泥路上，他们强迫着道路光天化日戴上墨镜，道路因此黑暗。
狼尾巴这么早回到故乡，是因为他在广东那边吃了亏。他在村庄一带地盘上属于家喻户晓不做好事的那一类青年，带着村庄一带的女孩女人在广东卖淫，人称鸡头。因为在深圳与人争地盘，抢生意，被另外的黑道人物打了一顿，才早早地逃回了故乡。回到故乡，并没有放弃作恶。擅长做坏事嘛，有做坏事的机会，有机会捞一把，肯定不会放过。
裸体舞又兴奋地开始，演出还不到五分钟，突然朱翅道冲上舞台去，几个疯子跟着他冲上去，进行即兴表演。他们一伙跳的舞又奇怪又难懂，甚至还有点儿刺激加恐怖。跳裸体舞的小姐吓得满台跑，想飞，却飞不起来。见机行事，狼尾巴还有他身后两名跟班的小混混立即出现，他模仿电视剧《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一类的角色，把朱翅道几拳几脚打得趴下。见此情形，其他疯子也不敢轻举妄动。狼尾巴知道一切都已轻而易举地搞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