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嘞,老子今天差点没给那小白脸吓死!”陈洛心有余悸地捶捶胸,“看他那模样好像给人怎么着了,害得我以为昭阳公主也……”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为他斟满一杯酒,递将过去:“然后呢?”
“然后?”陈洛愤愤道,“然后那小白脸就要老子去找劳什子蝠瑞庄缭绫的衣服,都伤成那半死半活的样子了,还惦记着这个!”
那少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贺兰斐最近在陛下面前正得脸,老陈你在宫里说话也得小心些。”
陈洛与他许多年的交情了,话里也不拘着:“我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能做到飞骑军副都,爷娘给的出身占了一大半。倒是你,本来该是……唉!要不怎么说‘福祸相依’呢,当年你没去成房州,现今却失了泼天的富贵。”
这少年正是幼时被过继到成平王李轶名下,庐陵王李竑的庶子李玄。
李玄倒好似并不在意,笑道:“一切本由不得我做主。你既说了‘福祸相依’,那便该知道,这所谓泼天的富贵,也不一定是我的福祉。”
陈洛叹道:“是我强求了,远不及你洒脱!九郎,你才干更胜过我百倍,出身皇家真是可惜了!”
如果昭阳在场,一眼便会认出,这李玄不是别人,恰是游魂时在平康坊被她白看了一场活春.宫的李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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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昭阳日前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贺兰斐在武曌心中果真与众不同,两人在山中共处一宿的事竟然就无声无息地被压了下来。
武曌被慕容嫣一提醒,认定驿站刺杀之事是冲着李竑来的。
虽然不讨喜欢,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怎么着也轮不到别人欺负!她盛怒之下,两日后就带着李竑一行人从合璧行宫启程,奔赴神都洛阳了。
你们越是拦着,朕就越是要做!看看太子册封后,你们还有没有行刺的胆子!
贺兰斐和昭阳这两个重患挪不得地,武曌只好把他们俩留在合璧行宫。
贺兰斐主动要求搬到附近的荣生寺去养伤,避免与昭阳郭田李下的嫌疑,被武曌欣然采纳。
“臣若不为陛下分忧,还有谁能替陛下您着想呢?”他斜靠在榻上,苍白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又体贴的微笑。
武曌不禁感慨动容,“要是满朝文武都如阿斐这般识大体,朕能少却多少烦心呐!”
贺兰斐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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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两日过去。
昭阳本身伤得不重,又是个躺不住的性子,腿上的伤一利索就执意要起身出去走走。宫人一个劲的好言相劝,可谁敢真说她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的胳膊,生怕她摔了跌了。
公主蹭一块皮,于她们而言都是掉脑袋的事!
半袖安钰她们都被送回了长安,估计还得在大理寺录几天口供。
昭阳反复思考着那夜刺杀的事,排除了身边人通敌的可能性,但对真正的幕后指使却仍旧一头雾水。如果刺客的目标是李竑,那武党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可偏偏对她紧追不舍是怎么一回事?真真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的事再去钻牛角尖不是她的作风,索性丢开来再说,反正时日一久,自然会有人憋不住把脑袋浮出水面。
这日入夜,昭阳热得睡不着,干脆起身到流风亭纳凉。
明月当空,晚风徐徐,不晓得从哪儿送来一阵笛声,婉转清扬。
“谁在吹笛?”她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向身旁的宫人问询道。
宫人忙说:“奴婢这就去找。”
她摇摇手,“不必了,你们等在这儿,我亲自去看。”
宫人诚惶诚恐:“公主一人,怕是不妥。”
“总归就是这么大的地方,还怕走丢了不成?”昭阳不悦道。
宫人们窥看着她的脸色,哪里敢真的出手拦她,只好任由她慢慢走远,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等候。
昭阳穿过流风亭,一直沿笛声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合璧宫的宫墙边缘。她皱了皱眉头,贺兰斐又在搞什么鬼?难道是让她这个动作不利索的病人翻墙出去见他?
她四下想寻个趁手的东西,忽然发现墙下的草丛里横放了只小梯子——好嘛,合着那家伙搬去荣生寺前都算计好了。
昭阳把那只梯子架起来,轻轻松松地爬上了墙头,坐在墙垛上。
远远地看见墙角边站着一个修长的男子,隔着夜色瞧不清脸。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贺兰斐,讥讽道:“难不成你的伤是装的,或者当真是嫦娥下凡?那么重的伤,三两天就下地了,好生厉害!”
“昭阳……”那个男子温柔地唤了她一声。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延秀?”
崔竞快步走近,立在墙下望着她,那双琥珀酒一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和怜惜。昭阳伸手摸了摸他憔悴的眉宇和颊边的胡茬,心疼得要命:“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听说你受伤的消息,马上就从长安赶来了。”他无奈地说,“可惜在宫外徘徊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
消息传到长安至少需要两日,他又在这里守了一整天。
这傻孩子,是昼夜不歇赶到的啊。
昭阳眼眶一酸,“你先放我下来。”
此时崔竞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双臂伸入她肋下,极其小心地搂着她的腰,把她从墙垛上抱下来。
昭阳趁机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
崔竞心酸又好笑:“下来吧。”
“不下来。”昭阳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我就想这么抱着你。”
崔竞犹豫了片刻,缓缓闭上眼,伸手回抱了她。
只有曾经险些失去,才知道现在拥有的有多么值得珍惜。他和她的缘分仿佛前世注定,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彼此,不过几次回眸就已弥足深陷。听闻她在驿站被刺杀的一刹那,他如遭雷击,耳畔嗡嗡作响,全身血液仿佛倒流,呆呆伫立原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快马出了长安城,奔赴在洛阳官道上。
路上看到那座被烧成废墟的驿站,他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想象着她被围堵的画面,想象着鲜血溅上她清丽的眉眼——“待我从洛阳回来,你且给我一个答案罢。”
她还没有等到他的答案,怎么可以……
好不容易把忐忑的心放回了原处,却已不再是原本的那一颗了。
崔竞此时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竞这一生,也不愿再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