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祚最近日子过得着实无趣。薛咏与他几乎是断了交,昭阳去了洛阳,连武祺光这厮都不再和他较量,成日在武氏那伙人里奔走搅和。这天他又在平康坊消磨了半日时光,与一帮狐朋狗友喝得醉醺醺的,甫一回府,便听阍门禀报,有一封来自洛阳的信。
他糊里糊涂地拆开那信,通篇看完,脑中一个激灵,瞬时便酒醒了大半。呆呆地搁下信,怔愣了许久,忽然冲随侍的奴婢吼道:“作死是不是?懂不懂府里的规矩?还不快吩咐人送醒酒汤来!”
一众奴婢诚惶诚恐,不知道这位小爷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碗醒酒汤下肚,半分酒意都没有了,背后冷汗嗖嗖地冒。李祚把那信对折数次,命人取来烛火烧成了一坨黑灰,咽了咽口水,才稍觉安心了些。
信里开头便交待了一件事——来俊臣在家里掷石头,砸中了他的名字。来俊臣有个癖好,喜欢把看不惯的人名字写在木板上,在远处扔石头,掷中哪个名字就把谁弄死。这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来俊臣这人丧心病狂,几年来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手段整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其中包括不少权贵,甚至两姓子弟。
或许有人会问,李祚可是武曌的嫡亲儿子,难道还会怕来俊臣这样一个靠献媚上位的外臣吗?怕!怎么不怕!他怕得半夜都能做噩梦。
因为他是在来俊臣手上吃过亏的。当年李竑被废位贬到房州的时候,他年少不懂事,仗着自己亲王的身份,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数落过来俊臣,骂他是御前第一好狗。结果没两天,他的宅子就莫名起了场大火,要不是他半夜去喝酒回来得晚,估计就活生生被烧死在里面了。
他跑到武曌面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一定是来俊臣做的好事。武曌淡淡地回了句“晓得了,你先回去”,便再没了下文,来俊臣还是好好地做着他的御史,在长安城里横行无阻。反倒是他,每每想到这件事,都得吓出一身汗。
听说来俊臣是个睚眦必报的,隔了十年的恩怨还能念念不忘。这些年来俊臣升得越高,李祚就越怕他想起当年的事,有朝一日细细清算旧账。没想到提心吊胆了这么久,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封信虽然没有署名,但起首称呼就是阿兄,摆明了是昭阳在洛阳得了风声,赶紧来知会他的。李祚不由想到自己当年为了帮助薛咏,陷害利用过她的事,心里十分羞愧。
昭阳还在信里提点他,想办法去找找东宫那边的关系,朝中只有太子才能压住来俊臣一二。李祚觉得有道理,但他细想片刻,又觉得不能直接去找李竑,万一打草惊蛇被来俊臣察觉,那自己可能就真躲不过这一劫了。
他翻来覆去思索了一整晚,第二日一早便约了薛咏见面。
今时不同往时,薛咏挺直了腰板,人也精神了几分,见到李祚的时候也不像从前那样卑躬屈膝了。李祚懒得和他多废话,他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薛咏就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从前是自己猪油蒙了心,竟然和这种人结交,反而去害自己的亲妹妹。
李祚抱臂散漫道:“来俊臣前日在家中无事投石头玩,掷中的正是你的名字。我是冲着这些年的朋友之谊,才给你带来这句话,听不听、信不信全由你。”
薛咏震惊,嚯的起身道:“这不可能!”
李祚心中小鹿乱撞,生怕他不信,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说了信不信都由你,咱们多年情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说罢径直走了出去,迈过门的一刹那,李祚回头瞥了薛咏一眼,见他仍是不敢置信地伫立在那里,长吁了一口气,暗道:七郎,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
薛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不轻,家都没有回,直接去找了安乐。
“你说,陈留王是不是胡说的?”他抓着安乐的手,满怀希望地问。
安乐面色凝重。她想到韦氏前几天发脾气,砸坏了屋里一件瓷器,原因就是李节愍在来俊臣的帮助下,越过韦氏直达天听,手头一下子就掌握了东宫六率的实权。这不是赤果果地向韦氏宣战是什么?
既然来俊臣和李节愍结成了一伙,那把矛头对付她和薛咏,进而攻击韦氏,就是完全有可能的了。
安乐在感情之事上表现得不聪明,对政治却有一种异样的狂热。她当机立断道:“咱们去找阿娘,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她。”
薛咏闻言失魂落魄,“难道此事是真的?”
安乐不耐烦地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来俊臣算什么,一个市井无赖而已!你可是东宫未来的驸马爷,怕成这德行!”
薛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惶恐地扯住她的袖子,“安乐,你说……他不会要了我的命吧?”
“我不会让他要了你的命的。”安乐真想甩他一记耳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撒泡尿看看你这副孬样,要不是你在老娘肚子留了块肉做保命符,干脆把你推出去送死算了!
薛咏自言自语道:“不错,我现在很快就是东宫的驸马爷了……来俊臣,来俊臣不敢动我的……不敢……”
安乐见他这番模样,不禁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难道她真的要跟这么一个绣花枕头成婚,为怯懦无用的丈夫奔波一辈子吗?她可是堂堂公主,为什么不能找到更俊美更出众的男人,非得和薛咏过一辈子呢?
她冷哼一声,甩开了薛咏的手,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等到薛咏回过神来,安乐的马车已经启程了,他忙挥手追着车喊:“安乐,等等我……等等我……”
车夫犹豫了一瞬,安乐立刻在车内高声喝道:“别理会他,快些走!”
马车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消失在了薛咏的视野中。薛咏不知所措地站在街边,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