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郎欲下马和武沁乐打招呼,被崔竞蓦地拽住了衣角。
“你作甚?”
崔竞皱着眉头,压低声道:“我还想问你要作甚呢?”
“当然是和新安县主见礼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黄五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崔竞也不是蠢人,略一思索,脑子就转过弯儿来了,讶然又愤慨道:“你算计我?故意引我走这条道?”
“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也太难听了!”黄五郎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孙氏几次好言相托,他才不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罢了,为了九郎的终身幸福,他就厚着脸皮充一回月老红娘吧。
黄五郎于是不顾崔竞的拉扯,径直翻身下马,走向武沁乐那边。
崔竞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躲不开礼数,也跟着温温吞吞地下马走了过去。
他一走近,武沁乐的脸就更红了。
武沁乐的女伴们起哄撺掇着要把他俩挤到一处,崔竞不得已退了又退,尴尬得不知怎么是好。幸亏黄五郎毕竟多少讲点义气,不忍心看他一直不自在下去,跳出来解围道:“我这位兄弟脸皮薄,禁不起逗弄,这是全长安都知晓的。诸位小娘子还是饶过他吧!”
那些女子这才嬉笑着作罢,嗔道:“这都是卖你五郎一个面子哟。”
黄五郎长袖善舞,笑道:“不知诸位小娘子今夜要去往何处?可否与我二人同行?”
崔竞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们今夜原打算去曲池放花灯,既然有黄五郎和崔九郎陪伴,自然是再好不过!”对方欣然应允。几个小娘子窥着崔竞,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崔竞趁机走到黄五郎身旁,低声不悦道:“我先回去了,你跟她们去玩吧。”
黄五郎忙拉住他:“别扫兴嘛,你以为她们真是看我的面子,还不都是冲你来的!你要是走了,我还玩什么玩呀?”
“反正我不去。”崔竞一口咬死。
“你这就没意思了不是?走这一趟,也是个了解新安县主的机会。你见都没见过人家,一口就把人家否决了,多不给人家留颜面?若你过了今夜,真觉得新安县主千般不好,回去再和伯父伯母谈起来,不是也有了本钱么?”
黄五郎好说歹说,才把崔竞说动,勉强答应陪她们到曲池。
武沁乐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脚,轻轻一声惊呼,险些摔下去,好在被身后一只手搭了一把。她回头一瞧,崔竞俊秀的脸庞在灯下明明灭灭,瞧不清神情,低沉地吐出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我……”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崔竞已抽出了手,半点没留恋地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不曾多看她一眼。
武沁乐怔怔地,半天才把话补全:“谢谢你。”
*
武沁乐坐在马车里,不时偷偷撩开帘子,望一眼车外骑马的崔竞。
同车的闺中好友戚灵笑着挪揄她:“还有几十年好瞧,干嘛猴急这一时?万一现在就看厌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武沁乐红着脸啐了她一口:“别胡说!”
“对对对,我胡说!”戚灵作势虚扇了自己两记耳光,嬉笑道,“兰台郎这等相貌,一辈子都看不厌,是不是?”
武沁乐脸上烧着两团火,本想再顶她几句,可自己想着想着,都忍不住泛出了笑意,自然就没脸说戚灵了。
*
一行人到了曲池附近,因道路堵塞,不得不提前下马下车,步行去往水岸。
崔竞和武沁乐有意无意地,就被众人甩在了最后。
崔竞本想追上前面的人,可眼角余光瞥到武沁乐蹙着秀眉,似乎腿脚不便,便没好意思走远,隔着两尺间距,问道:“怎么了?”
“先前,好像……好像崴到脚了。”武沁乐声如蚊讷道。
“还能走吗?”
她生怕崔竞让人把她送回家去,连忙道:“能的能的,只要……只要你走慢一点,我可以跟上的。”
崔竞“嗯”了一声,没走近,却也的确没走远。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慢地走着。
武沁乐顾盼着附近成双成对的情.人,心里好生艳羡,可只消一看到崔竞颀长的背影,满心的艳羡就化作了满眼的依恋。即便是在长安青年男女汇集的曲池畔,崔竞也是卓尔不凡的,恍若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轻易辨别出来。
“崔九郎一露面,直叫天下男儿都没了颜色。”她曾对昭阳如是赞道,现在心里依然是这样想,从来不曾变过。
可是,明明已经由陛下亲自赐下了婚约,为什么崔竞对她还是这样冷淡呢?是天生羞赧不善表达,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不喜她吗?
武沁乐鼓足勇气,问道:“崔九郎,你……厌恶我吗?”
崔竞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答道:“并不是。”
武沁乐得到了这个答案,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按捺不住欢喜,强忍脚上的疼痛,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拽了拽他的袖子。
崔竞低头望着她青春娇美的脸庞。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大胆地跟一个男人说过话,此时却只想迫切地想证明自己配得上他,“我也会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旁人会做的我都会,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中馈,我……”
“我知道。”崔竞打断她,“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回答?武沁乐心里患得患失,充满了不安。
崔竞看着她,不由想起另一张美丽的脸——旁人会做的,那个人都不会,棋琴书画或许称不上精通,女红中馈更是无从谈起;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她从不许这样的承诺,更不曾问他是否厌恶她,只会傲气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自己没发现罢了。
但他偏偏就只爱她,不能忘,不能舍。
他是受害者,可武沁乐又何其无辜!他怎么能把气都撒在一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想到这里,崔竞停了一停,指着曲池水面,转移开话题:“不是要去放灯吗?走吧。”
武沁乐果然马上被水面上的花灯吸引了视线,乖顺地点点头。
*
昭阳伫立在池畔,恍惚间仿佛身处忘川水边,眼睁睁看着彼岸花顺水漂流,映出一条火照之路。前世错过的黄泉,好像近在眼前,只要她走进去,就能遇见一个孟婆,端着漆黑的汤水,告诉她:“喝下去罢,忘了前世今生,一切从头来过。”
不,她不要!
如果她忘了姬嫄,那这世上也再没有了昀真;如果她忘了昭阳,那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了崔竞。两世真心都托给了一个人,她怎么能忘了他?
这时,她抬起头,远远望见了对岸那一双年轻男女。
他们各自长着她熟悉的脸,男的清俊,女的秀美。少年修长的左手,少女柔白的右手,共同托着一盏明亮的莲花灯,轻轻放置到水中。花灯漂走,俩人阖目祈祷许下心愿,接着睁开双眼,相视一笑。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抚着胸口,痛苦地蹲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