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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万世大功(2)

刘给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要和,找陈璘就可以了。”

于是,小西行长派遣翻译,带上一百两白银、五十把宝剑,贿赂陈璘:“兵贵不流血,请借道回国。”陈璘当即应允。

小西行长又派出几艘先锋船只,这回仍然遭到李舜臣的痛击。

小西行长大骂陈璘,既然讲和了,为什么还派兵截击?

陈璘漫不经心,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是朝鲜统制使李舜臣干的。

小西行长一筹莫展,只得于十四日,再次送出一艘小船,上坐八名日本人,疾驰往泗川、南海催援。

次日天一亮,小西行长及大村嘉前、五岛孙右卫门尉、有马晴信、松浦镇信离开顺天城,撤到海滨,只要援兵一来,即刻走人。松浦镇信一向鄙视小西行长,视他为懦夫,单凭我军一鼓作气,足以击破明兵,何必乞援?小西行长不听。

当然,日本人的密谋无法逃过明朝人郭国安的耳朵。他从倭营中向陈璘密报,关白早已魂归西天,日本人正忙于逃命。

得到赤胆忠心的同胞的情报,陈璘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建功扬名的好机会,于是早先和小西行长定下的和约成了一张废纸。陈璘当机立断,下令邓子龙及朝鲜李舜臣率水师千余人,驾着三艘巨舰,作为先锋,待日本战船通过海峡后,迂回到侧后发起攻击,切断其归路。

十六日,陆路的刘给廷亲率大军逼近顺天城,但是到曳桥之外兜了一圈又撤走了。陈璘与李舜臣暂退瓦头,不断派出探船,伺机而动。

被困在顺天港湾的小西行长急得像一只乱窜的老鼠,他悬赏千金,募得死士,乘着黑夜涨潮,冒着生命危险,傍沿着海岸,潜逃到泗川、南海告急。又派人到刘给廷处,讲约各自退兵。刘给廷应允。

小西行长得寸进尺,又宣称:“水师苦苦相逼,欲去而不能。必须派出陆兵护送水师。”刘给廷竟派遣吴广带着四十人前往顺天曳桥,同小西行长面议和事。

就在刘给廷偷偷摸摸和小西行长媾和的同一天,朝鲜王京迎来了明军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他就是顶替杨镐的经理万世德。

万世德自六月受命,惧怕战事,不敢前往朝鲜。其间虽经明神宗屡次催促,万世德就是拖延时日,迟迟不肯起程。之后听到丰臣秀吉已死,侵朝日军退去,眼看胜局已定,万世德这才昼夜兼程,匆匆忙忙驰至王京,去冒领捞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十七日,日本人全部撤出东洋仓之后,茅国器与朝鲜兵使郑起龙入据空城,由于行动缓慢,只斩下两名奄奄一息的日本人,解救了三名被掳的朝鲜妇女。

第二天,加藤清正率部撤出岛山,撤走前把岛山城烧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麻贵率部赶到岛山城下时,只看到在城外竖立着一根旗杆,上头飘挂着加藤清正致明军将士的一封信:

大日本国加藤王计头平清正谕大明诸将之榜:顷闻顺天之倭将行长,与大明诸将,有三国和平之约,尔国欲出质于行长矣。虽然,尔等再信乖约,出兵围行长。尔等如此行伪谋,岂非穿窬(痛骂明军卑鄙,是穿墙贼盗之类)?但此伪谋,在大明诸将乎?在行长乎?我不知之,故今此榜也。

我在此,虽可对阵守城,顺天已危,我不救拯之,则无勇也。故我先扫空此城,暂往于顺天也。尔等亦来于顺天,我当争雌雄、决胜负也。熟以事势,虽至如此,三国是亲兄弟之国也,不可无和平也。尔若欲和平,纵然我虽还日本,岂妨通信?

且我太阁殿下,去八月虽微疾薨,有令嗣秀赖殿下,又有股肱大臣家康公,有文有武,恰似太公之于周武,如婴、臼于赵朔也。因兹我日本社稷安宁也。以是再伐朝鲜,如指掌,不如至和平不宣。(《朝鲜李朝宣祖实录》)

3.露梁奇功

泗川的岛津义弘接到小西行长的求助,决定率部前往顺天救援,与其子岛津忠恒、立花宗茂、寺泽正成、高桥直次商议,先到兴善岛。恰逢岛津忠恒生了一场大病,岛津义弘只得分兵与他,留守下来。自己亲率大军,乘月色向露梁海峡疾驶。中途遇到从南海开来的宗义智,两军会合后,在午夜时分向顺天开进,通过露梁海峡。

岛津义弘船队的行踪,很快就被李舜臣的耳目——庆尚右水使李纯信探知了。

李舜臣告诉陈璘:“顺天派往泗川的求援使已经去了四天,明天之前倭贼援兵必到。我军先发制人,一定能够出奇制胜。”

陈璘有些犹豫,李舜臣急切请战,甚至到了哭泣哀求的地步。陈璘对李舜臣的铁血丹心大为感动,于是发出战斗的号令。

铺开露梁湾的航海图,陈璘立刻制订出一个大胆、果敢的作战计划,决定来一个伏击。具体部署为:自己亲率明朝水师为左军,埋伏在昆阳之竹岛与水门洞港湾内;命李舜臣率朝鲜水师为右军,埋伏在南海之观音浦,配合明军,夹击日本人。

十一月十九日子时,李舜臣强抑住心中无比的激动,跪在战船的甲板上,向上苍祈祝:“今日定当决一死战,愿老天襄助,必灭此贼!”

祷告之后,李舜臣率领七千余人,分乘一百余艘精锐战船,犹如海上蛟龙,很快驶入露梁海峡。陈璘和季金也率领明军一万九千四百人、战舰六百余艘,浩浩荡荡,驶向露梁洋面。

网撒下了,何愁鱼儿不进来。

援朝抗倭战争中最激烈的海战,同时也是十六世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海战——露梁海战爆发了。

丑时,从泗川、南海、固城来的岛津义弘、宗义智、立花宗茂、高桥统增、寺泽正成援兵共一万七千人,战船五百余艘,气势汹汹地驶出海峡,进至露梁以西海面。

联军将士屏住呼吸,瞪圆了期待的双眼,老鼠终于要进笼子了!

岛津义弘的船队缓缓驶入明、朝联军的伏击圈,四周是可怕的寂静。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平静的海面上立即沸腾起来,雷鸣般的炮铳声大作,明、朝联军的数百艘战舰像一把巨大的铁钳,从左右两侧猛力地向敌人夹击过去。

朝鲜的领相柳成龙在《惩毖录》中如此描绘当时的战况:

月挂西山,山影倒海,半边微明,我船无数,从阴影中来,将近贼船,前锋放火炮,呐喊直驶向贼,诸船皆应之。贼知我来,一时鸟铳齐发,声震海中,飞丸落于水中者如雨。

陈璘和李舜臣同时发动突然袭击,左右两翼相互交替掩护,海面上矢石齐飞,柴火乱投。战况甚是急迫,联军将士还未来得及发炮、射箭,日本人就窜进来找死了,联军将士只得把手中一团一团的火把扔向日本战船。刹那间,露梁海面火光冲天,映红了天空。夜空光亮逼人,双方战船穿梭飞舞,难辨敌我,陷入混战。

一待接战,日本的萨摩武士就不要命地跳到联军船上,与联军将士展开肉搏。立花宗茂的家臣池边彦左卫门最先跳跃上去,他正要高喊:“我是最勇猛的!”明军的一把长矛把他的脑袋戳了一个大窟窿,顿时脑浆迸溅,坠水而亡。随后,无数联军将士如水上猛虎,直扑日本船只。

日军遭此袭击,应战不暇,两百多艘船只瞬间着火,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船上的日本人,烧伤烧死数以千计。

鏖战一夜,天渐渐灰亮,依然大雾迷茫,海面上漂满了日本人的尸体、破败的船板、丢弃的武器以及衣服等,一片狼藉。

岛津义弘无心恋战,下令退往观音浦。陈璘率联军战船狠狠咬住不放,李舜臣也冲入敌军阵形之中,日本战船将他团团围住,形势很危急。

陈璘见李舜臣被围,换乘高大的朝鲜战船,像一把尖刀直插入日本战船的队形中,斫斩数十百人,逼退日本人,把李舜臣营救出来。

煮熟的鸭子飞了,日本人便发狠冲向陈璘。数不清的敌船紧紧缠绕着陈璘的座船,不断地冲撞过去。有两个日本人没等撞到陈璘的座船,就跳跃上去,挥舞着大刀,恶狠狠地朝陈璘砍去。

千总陈九经奋不顾身扑过去,大喊:“我的老爸叫陈璘。”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日本人的大刀,被砍得血肉淋漓,不得动弹。眼看这个勇猛的将二代就要丧命于此,旗牌官文炜操着一把山字形的镗钯,猛地刺向日本人的胸膛,竟然把他挑起来,扔到大海里去喂鱼,陈九经这才躲了一劫。

这时,明军老将邓子龙也赶来作战。邓子龙虽年近七十,却老当益壮,锐不可当。邓子龙想争得头功,豁出一身老骨头,率领二百名江西兵,分乘四艘朝鲜板屋船、两艘明军战船,向岛津义弘的座船——安宅船撞去,船上的日本人一场虚惊。

江西兵直前奋击,用铁钩钩住岛津义弘的座船,往船中抛放火器,座船立即着火,五十四个日本人立即毙命。明军将士一片欢腾,每个人都举起长矛,跃跃欲试。

岛津义弘瞪着血红的双眼,欲作最后的搏斗。不料,邓子龙身后的明军战船抛射火器时,自摆乌龙,失手误中了邓子龙座船。船上火势猛发,蓬樯俱焚。明军四处躲散,一片混乱。日本人乘机发铳,邓子龙壮烈牺牲,身旁的随从全部战死,座船也烧成灰烬。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将就这样为抗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二十六岁时,邓子龙曾在诗中写道:“磨就霜锋胆气雄,神光长射斗牛中。”如今他实现了自己当年远大的抱负。

邓子龙的死激起了明军将士的极大愤慨。陈璘陷入日本人的重围之中,死命拼搏。日本人见围住了联军主帅,欲来个斩首行动,于是数不清的敌船围拢过来,从四面八方猬集在陈璘座船四周,炮丸像雨点般倾泻而下。

陈璘杀得眼红,脸上毫无惊慌之状。反而狠下心来,命令放下碇石,要与日本人见生死。王元周、福日昇二将也换乘高大的朝鲜战船,左右夹持,紧护着陈璘。狭路相逢勇者胜,与日本人拼命的时刻到了。

陈璘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足智多谋,精通兵家韬略。尽管他也有贪婪、蛮横的阴暗面,但在战场上,他绝对是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人。

关键时刻,陈璘出奇沉着冷静,过人的谋略也随之发挥出来。他下令军中摇旗呐喊,鸣放大炮。日本人瞄准明军,仰发鸟铳。陈璘又令明军举起盾牌,弯腰躲闪,日本人的铳丸呼啸而过,却打不中任何东西。

日本人气得嗷嗷大叫,拔出腰间的刀剑,如同凶神恶煞,朝明军胡乱砍去。陈璘就命令用长枪俯刺,明军一阵搠戳,日本人纷纷坠海,淹死的不计其数。

正当日本人恨恨地准备再次攻击时,陈璘却摇铎收军,明军战船寂然无声。

日本人一阵狐疑,稍稍退却,猜测着陈璘要耍什么计谋。突然天上落下无数颗冰雹大的炮丸,紧接着又是一条条火龙从高处喷射而来。风急火烈,眨眼间,日本战船燃烧成灰烬,海波为之赤红,露梁上空随即回响起日本人一阵阵惨烈的凄叫声。

李舜臣远远望见陈璘被日本人所困,便发力前往救援,勇猛地冲进日本人的包围圈,与陈璘合力血战。朝鲜庆尚水使李纯信的先锋船队,甚是凶悍,连续烧毁敌船十余只。

有一艘日本战船高大无比,船上布满红色帐幕,有三个身披金甲的将领在督战。李舜臣率众合攻,并发箭射中了一个金甲战将。日本人为之泄气,抛下陈璘前来迎战。

在李舜臣的襄助之下,陈璘安然冲出日本人的包围圈,与李舜臣合势。明军大发虎蹲炮,不断击碎敌船。联军迅速掌控了海战的主动权,包围变成了反包围,敌人由猎人变成了猎物。日本人魂飞魄散,死伤累累,大败而走,往观音浦方向逃窜。

白昼又回到了洋面上,海上的浓雾渐渐散去。李舜臣亲自击鼓,号令追击。一艘日本战船悄悄尾追在李舜臣身后,乘朝鲜人不备,向李舜臣发去一串罪恶的弹丸。

李舜臣后背中丸,鲜血喷涌而出,顿时不省人事,左右急忙将他扶入了帐中。片刻,李舜臣苏醒过来,看着周围哭泣不已的将士,强忍着剧痛,叫人用防牌支起身体。

海面上,炮声怒吼,硝烟升腾,战云漠漠,日光失色。敌我战船,往来奔驰,鏖战甚急。李舜臣的双眼充满了胜利的渴望和诀别的无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下了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战事方急,不要告诉将士我死去的消息,让全军惊动。”言尽溘然长逝。

朝鲜水师的灵魂——一代名将李舜臣,尘世间一颗伟大的灵魂离去了。

李文彧扶起痛哭不已的李莞(李舜臣兄子),用衣服盖住了李舜臣的遗体。李莞与军官宋希立等三十多人,掩口吞声不哭,仍旧催吹号角,就像李舜臣仍然活着一样,督令将士奋战。朝鲜水师上下都不知晓主将已死,一齐勇往直前,死力拼杀。第三船把总沈理更是努力前进,火器齐发,阵斩敌人首级一百三十。

这时,明将陈蚕、季金也率后续战船赶到露梁洋面,加入到这场大围歼之中。一场混战,中军陶明宰不幸中铳,以身殉职。明军化悲痛为力量,气势更加炽盛,攻势更加凌厉,无不舍身赴敌,冲锋陷阵,进战不已。

岛津义弘的萨摩武士本来就不善于水战,在联军水师猛击之下,无不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临近午时,日本战船基本上被歼灭殆尽,投水死者不可胜数。露梁海上再现一千三百年前赤壁大战孙刘联军击破曹操的蔚然壮观,数百艘日本战船被焚烧,烈焰腾空。敌人走投无路,溺死、烧死不计其数。海面方圆数十里,漂满了残桅断木、沉浮不定的尸体,无数的器械、战具、衣服,一片凌乱不堪。

联军将士手持钉耙、镰枪,不断地投向岛津义弘的座船。种子岛久时、川上四郎兵卫、同九左卫门、新纳忠增、太田忠网、太郎左卫门等人紧紧围拢在主将身旁,组成一圈密实的人肉盾牌,死命保护,个个身上挂彩。岛津义弘这才率着残剩的五十艘船、三千余人,溃围而出,逃向巨济岛。立花宗茂、寺泽正成等人跟随岛津义弘苦战,亲兵家臣死伤过半。有的弃船逃上海边悬崖,又被明军追剿,直逼海口,受到两路夹攻,杀死、溺死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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