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喜,我希望你能帮我问问颜祈。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么我会亲自去问。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想知道真相。”鸳凉的语气透着一种疏离的悲凉。
“帛然,我们走吧。”她披上衣服先出去了。
帛然也觉察到了她们之间的紧张氛围,歉然一笑,便离开了。
“帛然,对不起。”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背后的唯喜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有些意外,怀疑是自己的幻听,回过头去却真实地撞见唯喜的目光,带着悲凉的歉意,她窝在角落里,整个人有种破败的残艳感。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低声地呢喃,像是在解释着什么,又或者不是--只是在试图说服自己罢了。
帛然懂了,他的眼里浮起一丝苦笑,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走了。
鸳凉等在楼下,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傍晚灰蒙蒙的天空,她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一起去吃晚饭吧。”帛然站在他身后,“如果你有话想说,我是乐意听的。”
鸳凉莞尔一笑,虽然无精打采,可毕竟是笑了。
走出唯喜家的小区,夜色已经完全沉寂了下来,两个人搭了辆的士朝着繁华的街区行驶。华灯初上,鸳凉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开口道,“其实,我犹豫了……当承欢说出唯喜的名字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我明白她善良的初衷,但是有些错误却是无法原谅和弥补的。我很怕我们之间会因为这件事而造成最终的疏远。而,另一方面,我又无法面对承欢。似乎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而我却一无所知……诸如此刻,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取舍,如何过渡生命中的非难。我是肇事者,却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这种感觉……让我近乎崩溃。”一向冷静的鸳凉,此时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已经压抑了太久,她已经负担太重。
“何必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帛然叹息,拿出纸巾帮她擦去眼泪,他有些心疼地凝视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
“鸳凉,我知道最近的事情是太多了,但我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之前只是怕承欢认罪,但他既然确切说明了不是他做的,若是证据不足,那么公安局那边也没有理由继续扣押人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够倒下,我相信你是不会被这些打倒的。”
“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呢?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那么又要如何证明他的清白呢?”
“你是说--颜祈?”
“我一直觉得,他的出现太蹊跷了。我不知道当初他和我哥之间发生了些什么才有了后来的不欢而散,然而,他的重新出现未免太过巧合。我不确定一笑泯恩仇的情节里有多少真实性。之前碍于唯喜和他的这层关系,我不敢说什么,虽然总是在冥冥中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对于我们来说,会是不安全的因素。可是我那莫名其妙的预感又算得上什么呢?我哥和吟溪姐也没有说什么……”鸳凉突然停住了,她此时才想起另一个被遗忘了的重要的人--沈吟溪。
也许,这件事也和她有关吧。
不,不是也许,是一定。
鸳凉突然觉得心底又重新升起了某种希望--也许可以通过一种不伤害到唯喜的方式便能得到真相,来使承欢获救。只要知道在那遥远的被封存的过往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而承欢,又是因为怎样的缘故选择了结束与吟溪长达十几年的恋情。
对于承欢那样的人,提出分手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为了保护……
鸳凉已经不能顾及承欢的初衷了,事已至此,她只能循着思绪去寻找一切能够救他的方法。“吟溪姐一定知道什么,她会帮我的……”
“帛然,你能帮我去找找关于那笔账的资料吗?最好能够有什么详细的文件副本……”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帛然突然没回过神来,回眸却看见她的眼神中写满的倔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幽梦引。
一家古风主题的传统中式餐厅,古朴幽雅的环境,古琴声悦耳悠扬,宛如天籁,服务员都穿优雅的汉服。从灯红酒绿的繁华街区走进这里,像一脚踏入了人间仙境。三年前,鸳凉和帛然曾来过这里。三年后,没有任何的约定,却出于巧合,两人又站在了这家店门口,心头都有些感慨。彼时两人都刚告别中学时代,尚未褪去青涩,都有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温暖面容。而如今--乍看上去,相似的场景背后,却藏了太多属于岁月的创伤。
“就这里吧。”帛然提议。
“好啊。”鸳凉微微一笑。
推开巨大的玻璃门,大堂内的莲花池内摆着一尊青铜貔貅,冷色的雾气氤氲开来,有一种沉浮于世的漂泊感。掀开右边的纱帐,从曲折的回廊往里走,一直走到尽头,柳暗花明,呈现出宾客大厅。然而,在大厅的入口处,鸳凉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天涯何处不相逢,当真如此!
竟会在此遇见颜祈。
鸳凉没有注意到帛然微妙而复杂的神情,只是率先向颜祈那边走去。颜祈那桌坐着三个人,颜祈和沈吟溪,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五六十岁的样子,虽然穿着一套休闲服,举手投足间依旧给人气度不凡的感觉。鸳凉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
“好巧,会在这里遇见吟溪姐和颜先生。”
颜祈和沈吟溪的神情都有微微的错愕,吟溪错愕中还带着些许的尴尬,颜祈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平静。而他们对面那位陌生中年男人的目光却落在了鸳凉身后的帛然身上。
“爸,你也在。”帛然闷闷地开口。
这个人是帛然的父亲?鸳凉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之前从没有见过帛然的家人,亦不曾听帛然提起过。她略微尴尬地向宁延海打招呼,“叔叔您好,我是帛然的朋友,您可以叫我鸳凉。”
“我知道你,宋承欢的妹妹。”那个男子和宋祺明一般年纪,气质却迥然不似宋祺明的温文尔雅,多的是精英商人的圆滑。帛然和他,不像。
鸳凉却在想他怎么会知道承欢的事,一时怔怔的,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今天真巧啊,会碰到鸳凉和帛然,过来一起坐吧,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吃点儿什么?”颜祈坦然一笑,邀请他们。
鸳凉虽知只是礼貌的邀请,却也不拒绝,只是沉默着拉开竹椅在吟溪对面坐下了。
“好久不见,吟溪姐。”鸳凉带着笑意看着沈吟溪,刚才那种复杂的濒于崩溃的情绪又回来了,于是虽然是笑着的,她的眼神里却有种带刺的尖锐。
眼前这个鸳凉,是吟溪觉得陌生的--从前她一直知道鸳凉是排斥着自己的,但是鸳凉从来不用任何手段去发泄或者是争取。吟溪印象里的迟鸳凉,一直是隐忍的脆弱的,却佯装坚强的。而如今,那些往日向内生长的伤口都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疤痕,尽管有着绮丽的纹路,但是依旧带着危险的气息。
吟溪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了。她叫服务生加一把椅子让帛然也坐下,整个过程优雅镇定,没有一丝诚惶诚恐。
“算了,你们年轻人聊。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了。”宁延海微微一笑,又问道,“帛然,你是和我一起回家,还是晚点儿和颜祈一起回来?”
帛然看着他,像是在想他句子里的深意,终于只是淡淡答道,“我晚点儿回。”
宁延海看着他,轻轻一笑,告辞。
“我原本也不愿打扰二位的庆功宴,但也怪了,天下真有这样的巧合。”鸳凉微微一笑,看着身侧的颜祈,幽幽地道,“我先前不知道颜先生喜欢演无名英雄的角色,现在知道了,真是敬佩得很。替我哥谢过您的好意。不过您私自盗窃我哥的文件资料,这方法真不怎么光明磊落。”
颜祈眉间微微皱起,优雅地笑着回应她:“鸳凉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最近谍战片看多了?盗窃什么资料?”
“颜祈,我不想陪你演戏!我猜,这一切都应该在你的预谋之内吧?包括我、唯喜、吟溪姐……我们不都是你的棋子吗?为了看到今天这个局面,为了报复我哥,你应该精心筹划了很久吧?”鸳凉的唇间一直有笑意,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说出的话却比她的眼神还要尖锐刻薄。
一旁的帛然静静看着,心里也是一惊。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迟鸳凉--愤怒、失望、仇恨……种种压抑的情绪汇聚在一起后,形成一层刻薄的保护壳,伤人,亦伤己。
“鸳凉,我想你误会了。”沈吟溪好脾气地解释,“我和颜祈不过是昔日的友人罢了,这和承欢没什么关系……”
“够了。”颜祈却不再退让,冷冷地打断了吟溪的话,“迟鸳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自己心情不好发神经也没必要牵扯上我和吟溪。而且,吟溪已经不是承欢的未婚妻了,说话前请三思。念在你是承欢妹妹的分上,我当你刚才的话没说过,也请不要再莫名地纠缠下去了。”
鸳凉突然笑起来,眼中都笑出了泪--仿佛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大厅内的其他人都莫名地看着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孩近乎歇斯底里地狂笑。
“沈吟溪,我只问你,你不觉得良心有愧吗?我哥过去怎么对待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他被告上法庭,说不定再被判个十年监禁什么的,这样的结局你很开心?不会觉得丝毫的不安吗?”
“什么?”沈吟溪亦是如梦初醒的神情,“你说,承欢被……”
鸳凉没有回答吟溪,她说完了刚才那句话便彻底缄默了,像是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像是枯槁的灯要渐渐熄灭了--被黑暗的情绪所吞没,不留一丝光亮。
“颜祈,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你不是承诺过只要我放弃承欢选择你,你就不会那么做吗?”吟溪看着颜祈,心下茫然。
“宋承欢的事,和我无关。”颜祈的面色冷清深幽,如同三千英尺下的大海,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亦有着难辨真伪的模糊气息。他看起来没有悲也没有喜,像是个圣人一般平和。
而鸳凉知道,他在说谎。
就如同过去的岁月里那般,他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有时,人心在阴暗无常的方面,真是固执得让人觉得可怕。
“颜祈,你赢了。”鸳凉看着对方永远宠辱不惊的平静面容,笑着叹息,“我们和你比都太天真了,我一直以为,误会和阴霾不会长久的,会随时间消失的。原来都是我们的一相情愿。
“吟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承认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多么希望你消失!但那个时候,我清楚那是因为我嫉妒,你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容貌、家境、爱情。我曾经发疯地羡慕你,甚至希望自己成为你。但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可悲。”鸳凉轻蔑地笑着,淡淡地说。
然后,她回眸看着帛然,神情带着些遗憾,声音里都是疲惫,“我们走吧。”
漆黑的天幕下,星辰的微弱光线快要被云朵遮尽了。鸳凉就坐在夏日夜晚的街道边,她像是累极了,再也没有力气行走半步。而帛然借着暖色的路灯光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像是有湿漉漉的雾气在无声的沉浮,睫毛在眼睑处映下一圈淡淡的阴翳,黑色的长发被风吹乱了,一些长发覆盖在前额上和脸庞边,那件纯白色的衬衫已经有了些褶皱,整个人现出一种深深的悲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