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山接着说:“他们要杀你,杀陶司令员、杀包主席,杀维吾尔族人,杀汉族人;见女人就奸,见商店就抢;他们还扬言先打迪化,再打哈密,还要一直打到关内去……”
王震手里把玩着一支红铅笔,冷冷地笑道:“口气倒不小!你们回去,把干部组织起来,分头下去,不要再跟他们讲道理了,就告诉他一句话:叛变和捣乱是没有前途的!”
韩有文不解地望着王震:“这……”
“走吧!”于春山在旁边拉了韩一把,双双向王震敬礼出门。韩有文还是不解,追着于春山问:“王司令光叫说那话,那管个啥用?马廷龙、马祥翕能听你这个?!”
于春山说:“你呀!难道看不出王司令那眼神?他是定下决心了。不相信你等着瞧,出不了一昼夜……”
其实,王震早就成竹在胸。马家军闹事是个定数,只是迟早的问题。它必然会给王震提供这样的机会,走向自取灭亡。
王震走近地图,略事推敲便决定,立即调六军骑兵团、第十七师四十九团、第五军四十团各一个营,加上战车营的一部,兵分四路,向马廷龙、马祥翕起事的昌吉、迪化永丰集、阜康、奇台几个点包围过去。只要叛敌不举手,就坚决消灭!举手投降表示悔改的,仍就给出路,既往不咎,该团结的团结,该教育的教育,不作歧视。
王震把陶峙岳叫过来,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征询地望着陶,说:“这样处理不算过火吧?”
陶说:“不过火,我完全同意,就补充一条,马廷龙、马祥翕一定要杀!这些人留下来是祸根,秉性难改。”
“你讲得对,”王震说,“最近西北地区几起大的匪患,都是马家军留下的祸根。宁夏有个马绍武,伙同张廷芝、郭栓子这几个人,成立了一个什么‘仁义军’,还设立所谓‘贺兰剿共总部’,在宁夏的同心县五当山、麻黄沟、惠安堡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搞得小半个宁夏都乌烟瘴气,几百里地没人敢走路;青海那边,我们的一军最近也给土匪搞得精疲力竭,同样是马家军留下的祸根。马步芳走时丢下了5万人,光校级军官就上千。一军在改造起义军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还是不管用。去年11月底12月初,仅大通、门源、湟中、化隆、循化以及西宁附近的叛匪,就达到9股,有8390多人哩;今年1月4日,马步芳新编军的参谋长马忠义和骑兵十四旅旅长马成贤等人,召集了20多名军官,跑到化隆卡里岗开军事会议,成立什么‘新编第八十二军’,由马忠义当军长,横着性子组织暴乱,当地驻军和政府怎么做说服教育工作、怎么搞政治宣传,一概无效。最近又听说甘肃临夏跳出两个漏了网的马家军小头目,一个叫马希统,一个叫马中福。他们纠集了上千人,在甘青边界王家台子搞暴乱。你看看,这都是马家军,所以,你说得对,同马家军交道不能手软,的确要心狠一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陶峙岳频频颔首。他同王震的想法一致,但这些话,似乎由王震说出来更顺当一点。
两人正聊着,参谋长张希钦急匆匆地进来了。自入疆开始,张就一直陷在哈密银行抢劫案的侦破之中,负责追缴赃物。几个月来,他几乎都在北疆的各个驻点上跑来跑去。目前,大部分被抢财物都追回来了,但还有一笔很可观的金银散落到了民间,追缴起来难度相当大。所以,张希钦每天都要和王震个别交流一下看法,或电话联系,或当面汇报。
但是此刻,张希钦的脸色很不一般。
王震急问:“有情况吗?”
张希钦说:“情况很大……叛匪包围了四十六团的一营二连,力量悬殊太大,这个连队已经支持不住了!”
“叛匪有多少人,能不能估一下?”
“好几万!”
王震腾地站起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这绝对不可能!”
“有可能,”陶峙岳说,“但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文章……”
五、最后的追剿
马克南淘汰贾尼木汗,程悦长初识尧乐博斯
哈密银行抢劫案的幕后操纵者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堂堂专员尧乐博斯。
在陶峙岳和包尔汉先后通电的前一个星期,万般无奈的尧乐博斯忽然收到境外发来的一封电报,大意是说,消极等待坐以待毙,只能是死路一条,积极行动大展宏图,才有光明的希望。报尾的署名是:向仁志。
尧乐博斯读完电报哈哈大笑,接着就灌了一肚子威士忌,早早地躺下了。但是,等待着他的却仍然是一个不眠的长夜。
天色将明时,尧乐博斯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了无睡意。
向仁志曾是英国驻新疆的领事。当年在任时,同尧乐博斯有过一段称兄道弟的光景,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谈。那时,尧乐博斯的家就是向仁志的家,除了老婆,什么都可以动。甚至有时候,连老婆……尧乐博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喝当然是常事。吃饱喝足,向仁志打着饱嗝说:“在新疆,我就服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尧乐博斯先生。你是真正的英雄!像你这样的英雄,即便在英格兰,也不多见。”
尧乐博斯就喜欢听这样的话,当年追随马仲英鞍前马后,他就梦想成为一名赫赫于万人之上的英雄。但是生逢乱世,英雄光是满腹的计谋还不行,还得玩命,生死度外,像马仲英那样,每天不杀十来颗人头晚上就睡不着觉,而自己的脑袋也必须拴在裤腰带上,冒死往前。尧乐博斯后来对这般活法,产生了异议。他把它看作是一种愚蠢和粗俗。他还有一点超凡脱俗的念头,于是便不愿意跟马仲英再往南疆打打杀杀,而是占据一个既得的哈密,过起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尧乐博斯以他的雄心和智谋征服了盛世才,也征服了吴忠信。但是到了张治中时代,情况变了,尧乐博斯长久地郁郁寡欢。他有种被世人遗忘的感觉,既便当上省府专员,也还是寂寞无主,凄凄惶惶地暗自开放。如此境遇之下,除了终日以酒为伴,还能有什么别的作为?
幸亏来了个麦斯武德,尧乐博斯得救了。正是在这个黄金时间段里,他和向仁志成了至友。通过向仁志,进而结识到美国驻迪化总领事包懋勋和副领事马克南。包和马在1948年就曾同阿山专员乌斯满策划过一个“保卫宗教反苏反共委员会”,特别是马克南,乐此不疲,思想极其活跃,在智商方面和尧乐博斯倒是旗鼓相当、蛮匹配的。但是,尧乐博斯嫌马克南跟乌斯满靠得太近,所以在具体交往中的感情投入方面打了折扣。
尧乐博斯一贯不喜欢乌斯满,觉得乌这个人没有文化,档次太低,始终脱不掉小买卖人的那种土渣渣气味,除了算算小账什么的,没有大出息。而且口碑不好,就知道抢牛抢羊往女人身上爬,整个儿是一头公猪的形象。可尧乐博斯不懂得,这恰是乌斯满让美国领事马克南推崇备至的地方。
马克南之所以对尧乐博斯不大感兴趣,就是因为尧过于狡黠,而且善于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高兴,就把朋友出卖了。别的不讲,单是彼此见面时他脸上那副足足包着一万个面具的假笑,便让人敬而远之。而乌斯满则不一样,给奶就喊娘,有块骨头晃一晃他就跟着屁股后面转。就是胃口稍微大一点,听起来挺吓人的,什么飞机啦、大炮啦、汽车啦,啥都想要,可这些玩艺儿对堂堂的美利坚合众国来说,算个球呀!
乌斯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怕丢脸,失败也无所谓,哪怕仗打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倒在地上爬起来还是那张死不掉的嘴。马克南一直认为,如果能给乌斯满配备一个像模像样的脑袋,那他就有可能成为插上双翅的天使。为此,马克南找向仁志探讨过多次。他试着给乌斯满培植了一个贾尼木汗,贾的脑瓜比乌斯满好使,可再怎么着也还是大字不识一个,小打小闹还凑合,要做大动作,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最理想的对子,莫过于让尧乐博斯与乌斯满搭帮。这是美国领事马克南与英国领事向仁志共同的心愿。
“但是,难啊,”向仁志欧洲式地耸了耸肩膀,“乌斯满是匹野马,尧乐博斯何尝不是?这家伙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干,不像乌斯满,一天不骑马屁股就痒痒。”
马克南诡秘地一笑:“尧乐博斯是个做大事的人。他不是不干,是没有活干。我倒是有个主意,哈密银行这个活他总不会嫌小吧……”
其实,这步棋哪里需要马克南和向仁志来点拨!尧乐博斯对哈密银行早已情有独钟。只是他越用心就越不露声色,好像他压根儿就不明白哈密银行还库存着金条和银圆。连过去陶峙岳偶尔问起这件事,他也装聋作哑。夜深人静时他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沉住气,千万沉住气,机会总会有的!有时,这件事仿佛从记忆中消失——如果不是自己刻意地提醒,差不多就真的消失了。
然而,向仁志关于“积极行动”的话,无论如何从根本上触动了尧乐博斯。他觉得自己醒过来了,必须有所决定!
天亮之后,尧乐博斯派人给迪化市的帮会头目刘香圃、刘光华各送了一封请柬,声称自己要过生日,希望他们赏光,过门小酌……这便是一件大案真实的发端。
解放军进疆部队最先找到尧乐博斯谈这件大案的,是六军十七师师长兼政委程悦长。
哈密这地方给程悦长的第一印象糟糕透了!那是程抵达哈密的当天下午,他由国民党起义部队一七八旅五三三团那个姓朱的团长陪同,到街头随便一转,亲眼看到几乎所有的店埠都被砸碎了玻璃。街面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老百姓见到队伍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瘟疫似的老远就绕开了。
在一家土产商店门口,程悦长看着几个国民党兵背着麻袋大摇大摆地跑进去,当着他们的面就冲店主大喊:“都听着,上边有令,慰劳解放军,有钱出钱,有物出物,都痛快点,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程悦长一听不对劲,急向朱团长:“这是怎么回事啊?谁的命令?!”
朱团长支吾半天,不想说。忽然快步上前,给了那个张口吆喝的士兵一个耳光,骂道:“去你妈的,还不快滚!”
几个兵一溜烟逃走了,程悦长不放过:“刚才他们说上边的命令,是你下的命令吗?”
朱团长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我也是传上边的话……”
“你传上边谁的话?是旅长还是师长?!”
“……是、是专员公署发的话……”
“专员公署?是尧乐博斯?”程悦长说,“我正要找他哩,走,你陪我一同去见他!”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他……”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是个政府官员,又不是老虎。”程悦长说。他分明从那个朱团长的眼里看出了极端的恐惧。
当晚,程悦长约了参谋长冯配岳一道去尧乐博斯宅邸探访。
这是一幢准西洋小楼,门口照例卧着两尊石狮子。客人在50米开外,便有一条牛高马大的狼狗吼叫着扑出来,张牙舞爪,好像是在炫耀主子的威风。接着才见到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丁挎着盒子枪从不知哪个角落跑出来迎客。
尧乐博斯的妻子是个极有教养的维吾尔族女子,她的温婉与丈夫的笑脸相映生辉。在最初的五分钟内,程悦长和冯配岳对这对夫妇没法不油然而生敬意。
“解放军同志真是太辛苦了,本专员同所有哈密民众天天都在盼啊!那些匪徒真是不讲理,烧杀抢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尧乐博斯一边看妻子为程、冯二人沏茶,一边就控诉开了。
程悦长不客气地打断道:“这么说哈密银行一案让尧专员受惊了!”
尧乐博斯忙以手掌掩面:“惭愧惭愧……让国家蒙受这么大的损失。”
“有人想把哈密变成一片火海,想必阁下也知情吧?”程悦长步步紧逼。
“都怪本专员管束不力,才使地方混乱,不可收拾。本专员有罪……”
“还有人打着慰劳我军的旗号,公开掠夺民财、搜刮商家,可有此事?”
“有的,有的……”尧乐博斯的头点得像是脖子上安了弹簧。
程悦长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直截要害:“银行失窃的数万两黄金和银圆,你打算怎么找回来?”
这一下尧乐博斯傻眼了。他使劲眨巴着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这……都是不法军人所为,罪犯携款在逃,我……一定协助大军查清,一定……”
在尧乐博斯咕哝这几句话的一刹那,程悦长突然从这个和颜悦色的家伙身上感觉到一种包藏不住的野性。那种咄咄逼人的凶光,稍纵即逝,但其危险性已深深地刻进程悦长和冯配岳两人的心头。十几天后,程悦长和冯配岳把这一瞬间的感觉告诉了驻守哈密的十六师师长吴宗先、政委关盛志和副师长罗少伟。同时,也向兵团参谋长张希钦作了汇报。
巴里坤草原恶浪翻卷,乌斯满匪徒口出狂言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张希钦在追缴银行失款过程中,一一证实了程悦长的感觉。
尧乐博斯再也隐藏不住什么了。随着哈密银行一案的侦破工作步步深入,他知道离自己上绞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一不做二不休,尧乐博斯决定接受马克南和向仁志的建议,打点行装,带足细软,在某个不知深浅的黑夜,一溜烟逃到北疆,投进惯匪乌斯满的怀抱。
这时候的乌斯满,正和贾尼木汗抱在一起尽情享受小人得志的快乐。见尧乐博斯来投,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见面,乌斯满就明知故问:“尧乐博斯老兄,在哈密待得好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一个大金库,跑来跟咱们凑什么热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尧乐博斯耷拉着脑袋。但他自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降服眼前这个草头王,说:“乌斯满老兄,汉人有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想当初你被三区阿巴索夫他们撵着屁股跑的时候,不也想凑空子钻到哈密喘口气吗?如今这是什么年月,你也该抬头看看天再说话,否则,牙齿要嚼舌头哩!说句老实话,不是两位洋大人的面子,你送我一千头羊我也不打算跑到这里来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