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也铆足了劲在抢时间。皮筏子来回倒,是显得笨了点,可毕竟解决了问题。部队在河东岸排好队,100只筏子、小筏4人、大筏8~10人,一趟也要渡上近千人。
难办的是重武器和骡马。指战员开动脑筋,越渡越精,把笨重的山炮全都拆开来,一门炮分载几只皮筏子,一件一件地运过河。骡马赶下河实际上是当年长征路上红军渡金沙江、大渡河的老经验,老同志都不是外行。不同的是这次骡马数量大、河面也比金沙江和大渡河宽,且北方的骡马跟南方的还不一样,怕水。大多数要见到头一匹下水,后面才一匹接一匹往下跳,个别胆小的,不管怎么抽打,只在河边打转转,就是不肯下水。有个小战士着了急,抡起木棍使劲打,木棍都打断了,也没有把马赶下水。捡起了打断的木棍继续打,正打着,廖汉生过来了,非常生气:“怎么这么野蛮!嗯?!马和人一样,也是我们的战友嘛!”
那个战士憋不住气,还要再打。
廖汉生喝道:“你给我住手!”
战士像是没听到似的,一边打一边骂:“老子今天非叫你下水不可!不下水就揍死你!”
那马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的,身上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着。
廖汉生大喝:“再不给老子住手,我处分你!”
“处分我也要打……”那战士嘴到手到,棍子又断了一截。
廖汉生实在火得不行,冲上去给那战士一个耳光。这一下那战士傻了,他没想到军政委会给他来这一手,木呆呆地盯着廖汉生,手也住了。
为这个耳光,廖汉生事后悔得不轻。战士打马固然不对,首长打战士就对吗?他专门写了一封信检讨错误,赔礼道歉,并在军党委会上作了自我批评。
部队渡河一天一夜,廖汉生和贺炳炎守在渡口眼都没眨一下,警卫员们心疼首长,跟在后面嘟嘟嚷嚷劝他们休息,贺、廖都当作没听到。说狠了,贺炳炎还发脾气,脖子一梗说:“彭老总打兰州七天七夜都没睡觉啊,我们又不是豆腐渣渣!一定要趁马步芳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早一分钟过河就早一分胜利!”
“早一分钟过河就早一分胜利”,这是王震出发前提出的一个口号。王震这时也在循化渡口和二军的郭鹏军长、王恩茂政委及政治部主任左齐等人坐镇指挥渡河。他在循化找到一个叫马全钦的民主人士,做了工作,将旧政权的税务局长周文焕推举出来当了新政权的县长。这一来,涉及渡河具体事宜就好办得多了!
旧政权上层一活动,连磨房船都派上了用场。虽说循化渡口察汗大寺那一带自古称为“天堑”,峡谷林立,但二军的渡河还是搞得有声有色,察汗大寺、草滩坝、依麻目庄三个渡口并用,又是木船、又是木排,皮筏子的数量更是可观,渡口的欢声笑语、歌声号子声,清早开始就不绝于耳。
时近中午,王震正在欣赏渡河的声势和速度,忽报河心打碎了一个木排。惊魂未定,又有报告:另一只木船突然间像脱了缰的野马,疾飞下游,船上有两个排的人马,还有十五团的两位营长……
先遣队飞兵赴戎机,孙科长魂断别战马
这天已是8月30日,马继援和40名随员人困马乏来到西宁近郊。
黄昏中的西宁,黑漆漆的城郭东倒西歪地卧在风中。大片灰云从天边漫散过来,与远近的山影横接,显得压抑、沉闷,躁动不安,看上去令人不快。马继援与几十个随从和马汗淋淋地立在郊野,久久地望着这座故城,沙尘密布的脸上,轻轻冲开一道一道小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渐渐的,城区方向一支马队出现了……马继援心头阵阵发紧。他知道那必定是父亲派来迎接的人。
来人是一九○师师长马振武。
马振武在百米开外的一个小土丘上下马,一脸晦气地走到马继援跟前。他走得很慢,步子也拖沓,这让马继援仿佛等候了漫长的一年,但自己却一步也走不动。
两人对视,许久,马振武愤怒地骂了一句:“长官公署那伙王八蛋……我恨不得抓住他们,宰光了狗日的!”
马继援低着头不吱声。
“马英他们都在等你哩!”马振武又说。
马继援皱紧眉头问:“我父亲呢?”
“走了,说去了重庆,老蒋召他。”
马继援暗暗一惊。又问:“啥时走的?”
“三天前。我也没见着,马英见着了。”
三天!正好是马继援从永登往回走的途中。马继援盘算着这突然变故后面所隐藏的东西,心里不禁打起小鼓。
他们跨上马背,招呼随员一同进城,边走边聊。马振武小心地报告:“听说共产党军队王震部在过黄河;几天内就到,有好几万人……”
“……”马继援脑子乱得很。
“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抱在一起干,决不投降共产党!现在就盼你回来挑个头。”
马继援勉强点了点头,心里有点灰。问:“大概还能拉多少人?”
“2000多人不会有事,光马英就有千儿八百哩!”
“有多少枪?有炮没有?”
“枪多得是,炮也有,是些小炮。”
马继援表示充满信心,可转而他又说:“今晚算了,让我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讲。”
马继援这晚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好好睡一觉”。一回到马家公馆,他就派人秘密地找来了八十二军副军长赵遂,说:“共产党军队是不会放过你我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事到如今,我只能把西宁的事托给你了!”
赵遂说:“国难当头,顾不得许多,有话你就尽管说吧!”
马继援说:“今后只有把战马变耕马,以待良机……”
赵遂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说:“我不走,我要坚守到底!”
马继援叹息着,不无感慨地说:“果然是日久见人心啊……你可以告诉大家,各人骑上各人的马,带上自己的枪,把重武器全部毁坏,各自回家,将枪与弹药埋藏起来,所有官兵掩姓埋名,变为民间便衣战士……将来机会一到,我们仍是八十二军,到那时再来翻身,再与共匪算总账!”说完,马继援将一封标明“亲启”的信递给赵遂,让他代转马英。
送走赵遂,马继援又派人去叫马步銮,问:“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重的装箱上锁,贴了封条,轻的用棕绳打包。分类填写清单,一式五份……天亮之前装车往飞机场运,小飞机昨天晚上就停在跑道上了!”
马继援满意地点头,又问:“黄鱼多少?白货多少?”
“黄鱼三十一箱,白货一百二十一箱。”
“黄的不是三十五箱吗?”
“哦,有四小箱并到大箱里了。我亲自点的数,绝对没错!”
“好。你和马全义、马璋随行,跟他们招呼一声,明早10点准时起飞!”
马继援就这样带着马步銮、新编步兵军军长马全义和一二九军一师师长马璋及百余箱黄金、白银,匆匆飞离了西宁。
消息像一颗炸弹,那些残兵败将、达官贵人顿时惊恐万状,逃的逃、躲的躲,大半天工夫,西宁这座古老的城市就空空如也了。不走的是那些苦巴巴的老百姓,他们袖着手在夜色中围住酥油灯,静静地等待将会到来的一切。
此刻,孙巩所带的先遣侦察部队已经过了马营、古鄯,进到巴州附近。人马都疲劳到了极限!从秦安出发,至今已经连续作战二十多天,有的马掌跑掉了,有的战马累死了,孙巩自己一匹骑了好几千里的枣红马也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一师侦察科的郝科长建议:“为了保持战斗力,是不是休息一天呀?”
孙巩想了想也有道理。这么多天连口气都来不及喘,跑累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肚子饿了;咽口炒面,灌口凉水,简直把性命搁在一边,再下去,只怕人也垮、马也垮了!于是他决定电请军首长同意,休息半天。
可是贺炳炎和廖汉生的复电却是:“据悉,马匪残部尚有两万余人向河西走廊溃退,其中八十二军残部与骑八旅均回窜青海,任务紧急,分秒必争,望不怕牺牲、不顾疲劳、不惜一切代价,昼夜前进,务必抢在敌人之前……”
孙巩当即召开干部会,传达军部指示。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相信贺、廖首长也不会……”他实在没有更多的道理可说。
那匹伴随着孙巩踏过千山万水的枣红马,还四蹄朝天仰在地上,拼命地抽搐。战马也通人性,它的眼睛大大地瞪着主人,眼角不住地滴着泪水,好像在留恋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哀告着什么。
孙巩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实在不忍目睹无言的战友如此痛苦的挣扎!这是一匹百里挑一的好马,曾得到过贺老总的夸奖。他太喜欢它了!漫长的战斗道路上,他们相互依恋、配合默契……他蹲下去在马身上轻轻地抚了一抚,它浑身都是汗淋淋的,还在冒着热气。
“再见了……”孙巩小声咕哝一句,突然起身拔出手枪。
手枪在孙巩手上不住地颤抖……
孙巩一横心,枪响了。枣红马眼里渐渐失去光亮,泪水也干了。孙巩别过脸,吩咐别的同志将它埋葬在一棵乌桕树下。
部队又重新上路,向李二堡、塘尔垣、新民、中堡方向前进。孙巩换了一匹马,悲伤的心情很快被前方敌情淹没。据侦察,民和没有敌情,马英的骑八旅已经撤到民和以西,目前正沿着湟水以北的公路回窜,估计会在湟水峡谷两侧高地、特别是在老鸦峡一带设防阻击。
“是迎上去,跟马英较量一下,还是……”前卫部队请示孙巩。
若论实力,孙巩的先遣队虽然在人马数量上比马英骑八旅差一大截,但却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又有作战经验的侦察员。而马英的队伍不说是乌合之众,也已是惊弓之鸟。双方交锋获胜的把握有七八成,干得好,有可能把马英吃掉一部,甚至全部吃掉也未可知。如果那样,青海下一步麻烦就小多了。
这是个诱人的计划。但是,孙巩果断决定,不冒这个险,他说:“为了不耽误时间,咱绕过去,在湟水以南,沿着青砂山的半山腰穿越沟岭前进!”
部队二话不说,抛开大路,钻进深谷。由于山高沟深,无线电信号突然中断。贺炳炎和廖汉生吓了一身汗:莫非……不会吧!
孙巩带的这600轻骑可是一军侦察力量的精英啊!军、师、团三级侦察人员都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贺炳炎、廖汉生心里越想越焦急,火烧一样难受。
音信一断就是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先遣队已进入乐都县的中坝、瞿县。他们在深谷峻岭间一口气急攀20多个小时,已经精力难支。而就在这时,又与一个大寺院附近的敌人骑兵突然遭遇了!
闻青马父子逃之夭夭,守西宁长夜提心吊胆
孙巩的脑子“轰”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便是:先下手为强,狭路相逢勇者胜!
部队的确已拖到极限,有人走着走着往路边树杈上一靠,就昏死过去。马匹累死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还有一些人和马不小心从高耸入云的峭壁上糊里糊涂地坠下悬崖……
“但是,敌人也累呀!”孙巩咬着牙给部队下命令:“马匪也是人嘛!我判断这绝不是大部队,咱要有信心,速战速决,拼上去!”
敌人是在乱石中的一个小山包上。孙巩用三个连,两个打正面,另一个鼓足劲从山后包抄上去,不到半个小时,就缴了敌人的械。一共80多支枪,百多匹好马,还有些马刀什么的。原来这是敌人的一个骑兵连。这批战利品来得正是时候,特别是马匹,许多连队都缺得很,刚好可以美美补充一下。
打了个小胜仗,再往西走出十来里地,深谷便到了尽头。先遣队高高兴兴地冲出岗沟,通信电话突然恢复了“滴答滴答”的信号,一听就是军部的紧急呼号,查询他们所在位置。孙巩急令沟通军部,报告:“我已到乐都县城对面,侦知乐都敌骑西撤,民和已被友军解放,我即继续向西疾进……”
下一个目标就是西宁。这一两天,西宁出现少有的“无政府”状态。城内跑不走或者不想跑的士绅,过去也耳闻一些共产党的政策,所以纷纷站出来维持秩序。各族老百姓也纷纷自行组织起来,看着马家的财产。
孙巩的先遣队沿着湟水南岸川谷地带奔驰,穿过大峡,天黑时才到达平安驿宿营。这时,队伍才长长地嘘了口气。按原计划,此地是与二军先头部队的会合点,二军还没赶到,而他们却抢先逼近这个西宁的门户。
孙巩将指挥所设在一个叫南村的小镇子里,镇上留一个排,大部分兵力隐蔽在平安东西的几个村庄里,以免过早地暴露目标。
这天晚上,孙巩没法入睡。敌人正在溃散之中,摸不清底细。时间就是胜利,傻等不是个办法。那么,凭他所带的这么一支小部队,远离主力有两三天的路程,孤军深入,能否乘敌空虚、忙乱的机会,一举袭取西宁呢?围绕这个问题,他把三个师的侦察科长郝宏远、魏家祯和黄庭钦召集起来商量。大家仔细分析了形势,都觉得事不宜迟,等兰州方向大批散兵游勇都拥到西宁,麻烦就大了。
战机稍纵即逝。从现实情况看,我方兵马少但却很精。敌人眼下正乱着,还没形成一团,谈不上战斗力。孙巩立即两条腿走路:一边动员部队,一边电告军首长,催促主力加快速度,随时增援上来。
第二天拂晓,孙巩带着部队从平安驿出发,飞驰40里。10点钟左右,突然兵分两路逼向机场,包围了乐家湾,继而占领机场。敌机场人员一听枪响,全都举手投降,有三架飞机刚刚爬上跑道,也被缴获过来。
审问了机场人员,孙巩才知道马步芳和马继援等人都跑了。走时所带的金银财宝,许多临上飞机时,因为带不动,又被丢了下来,存放在飞机场。
这一下孙巩心里平静多了,大胆作出决定,让部队睡个好觉,吃顿饱饭,喝点热水,然后,精神抖擞地占领西宁市东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