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忠正要说话，陆在根抢先了一步：“祥姨，不用了，去我家，我们三个兄弟好多年没有聚聚了。今晚您老就别麻烦了，刚才家里跟我说了，都准备好了，东西先放这里，您帮着收拾一下啊，呵呵！”说完，转了一圈，瞟了一眼保法，随口说道，“哎哟，这房子也超过二十年了吧，你看这墙都有点开裂，该考虑换套啦，你说，是不是，文忠？再说，阿姨，文忠他们难得回来，到农村哈喇里边也不方便，是不是？”一会好像对着秦文忠说，一会好像对着文忠家人说，一会又好像对着保法说，秦文忠也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去里屋洗了把脸。另外一边，经在根这么一说以后，祥姨这一家人都沉默了一下。
从秦文忠家走路也就三分钟就到在根家了，不用说坐车了，发动机还没热就闻到了满桌子的饭菜味道。在根是村里陆氏宗族“在”字辈里边有头脑，有魄力之人，从小在一起玩的时候，文忠就感觉他特别有胆量。平江市有一特产——马玲瓜，是西瓜的一个古老品种，这种瓜籽少肉润皮薄水多又甜，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一藤上产量多，不知哪个朝代开始，平江西瓜的招牌就出来了。据说是古代有当地出去的官员力推的，也有江南文人墨客宣传的结果。只是，这苗培育起来有点娇嫩，好多年前在农户家里边都少有人种，只出现在乡镇政府投资的农作物培育站里边了。当地的农民经过多年的嫁接等技术，培育出了平江系列西瓜，有田鸡纹和黑皮等好多品种，其中平江四号和八号品种的西瓜特别受到附近省、区、县市居民的欢迎。每年的六月份到八月份都会有好几茬西瓜上市，其中第一茬的稀有，一般都是供应给浦江市，能卖好价钱，浦江的居民也是认平江西瓜的牌子。有一年很旱，对西瓜季来说，瓜又甜又有多，是个好收成的季节，在根也就十七八岁那样子，纠集了村里边三家收了早季西瓜，每家出一人，开了一艘五吨水泥船，载了满满一船的西瓜傍晚出发，打算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就可以一早在浦江上市。结果晚上开始，天下起了雷阵雨，船开进黄浦江，遇到大浪，要知道黄浦江是长江入海的最后一段，宽的地方近百米，平时船只也是来回穿梭，几吨的水泥船在风雨中犹如一叶扁舟，再加上货装得在静水中都漫到船沿了。在根一看形势不对，马上叫船的另外两个人先将船尽量往岸边靠，将雨衣脱了，然后每人拿一根大木扁担不离手。结果船确实沉了，人也掉下水了，其中一起去的水性较好，无惊无险上岸，而永良的父亲，体力不支，被浪头卷进水里，在根脱得一丝不挂，拿着扁担重新跳进水里，让永良的父亲两只手架着两根大扁担，自己拉着他的衣服往岸边游去。据说，到岸上的时候，两个人都虚脱上医院了。自此，在根就在远近乡村出名了，在“明、在、永”三个辈分里边的声望是没的说的，再加上他爸是三村合并前本村的村长，后来就理所当然，“锻炼”一段时间后，成为三村合并后目前的村长，在当地可算是年轻有为。大概80年代初，他家就建成了本村第一座小楼——二层的小洋楼，还买了5寸的黑白电视，后来在原来基础上扩建成三层三间大楼，并且一改当地风格，前边用围墙围了起来，养了一条大狼狗，二楼还有一个大平台，可供夏天乘凉之用。整个大楼顶部还用红瓦铺了一下，墙体砌成蓝色，看起来虽然有些不协调，但特别醒目。
“咣！”庭院的门开了，一个阿姨模样的中年妇女出来。
“陆姨，都准备好了吧？”在根一边问，一边用手指着文忠，安抚了一下大狼狗，“阿东，这是客人，贵人，不准龇牙！”叫阿东的大狼狗，“呜呜”了几下，围着几个人转了一圈，坐在门口。
秦文忠也很客气地和陆姨打了声招呼。
“陆姨是我远房的阿姨，想要出来找点事情做，我索性让她管管我们家，做做饭，你知道我妈去得早，我爸要求又高，两个大老爷们也没人照顾，呵呵。这条狗，我是花了好几万在省城买的，买来容易养起来难呀，每顿还要吃肉。”陆在根说道。
“哦，挺好的，反正你平时也很少在家吧，有个人收拾一下就好点，反正都是信得过。”秦文忠附和道。
“是啊。”两个人踱步进大厅，陆在根说道，“现在这里的治安可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时候真是夜不闭户，你还记得不，夏天天气热，将大门卸下来，用板凳架在水泥场中间，顶着一个蚊帐就呼呼大睡，热了，跳到旁边的小河，擦擦干后再睡。现在可难了，后村一家人除夕在楼上看春晚，结果楼下锅里的年货什么的都给人端走了，锅碗瓢盆也一个不剩，真太逗了。所以呀，你看很多家现在都改格局了，前边围了个小院子了。”
“这也是个必然的趋势，或者是必然的过程，就看如何看待和处理这个问题了。我说，你家的墙刷的有点特别呀，还有那房顶相当欧式呀。”秦文忠半劝导，半开玩笑的。
“哎，你还真别说，那颜色都是观音菩萨的指点，我爸前些时候专门问了仙人的，这些年可能有点不顺，要挡挡煞气。”陆在根认真地说，“来，先坐下，差最后的酒了。”
随后，他又问陆姨：“阿娟回来吃过了没有，今晚还要加班？”
“对的哦，刚才才走，说最近工厂里边单子积压，她又是组长，可能要加好多天的班，就不要考虑她了。”
“行，哎，文忠，我们先上楼看看我的书房，一会保法就弄来酒了……”
“哎，别且，等我……”话音未落，保法提了两个大坛子进来，“今天，按照老家的规矩，不喝白的，啤的太尿味，红的娘，洋的骚，咱们喝最地道的本地黄酒，最最本地的，酒足，保证！”说着，还朝秦文忠和陆在根显摆了一下。
秦文忠刚想说啥，在根就抢先，“几个好几年不聚了，这下，天时地利人也和，再说文忠的酒量，别看读书人，现在就读书人最能喝了，你说是不是？保法，你那厂里边几个大学生，无论男女哪个不是能把你喝得翻了？”
“那是，你还别说，本来还想叫几个劝酒的，想想我们也清净一下，就算了。”吴保法说道。
“陆姨，你烫一下酒，一会我们下来就可以喝了，别忘了放点糖，姜啊什么的。”陆在根对陆姨说道。
三个人就上楼，到了在根待客厅，门口一大缸的风水鱼在里边悠闲地游着，入门看见一个大横帖，行草：“有朋，不亦乐乎”。整个空间木质仿古结构，屏风将客厅隔成两个空间，外厅好像古代议事厅，里厅就比较紧凑，一个小方桌，几个小方凳，北角放了一盆发财树，虽然里外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挺节约空间的。
秦文忠在里厅坐下，环视了一下，“在根，我怎感觉到了桃花岛了？呵呵！”
“哇，哇！！”陆在根脸上绽开了一朵花，“文忠，文忠，同道中人那，那么多人到我这边来，只顾着享受好茶好酒，只有你说中，桃花岛。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和其他村的打仗，我们每个人都有个代号，你是郭靖，保法是陆小凤，我可是黄药师，东海神岛的一岛之主。”
“是呀。”吴保法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的，“想当年，我们尖角泾的小孩最野，也是最聪明……”
“就你喜欢古龙，我们都看金大侠的书，难怪，你看现在这副滑头劲。”冷不丁，在根拿当年的事情来抢白。
“那是呀，我没好命呀，哪像你，娶了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做老婆，还是一村之长，这年头，老天怎么了？好处都往一个人身上堆。文忠，是不是？你说，就阿娟的长相是不是远近无人能敌？就被在根这蛤蟆给叼上了，我只能去当和尚了，哎……”说着，保法还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时的在根倒是洋溢一脸的得意，“嘿嘿，差不多了，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吧，今晚喝个痛快，聊个痛快。”边说边往楼下走。
对于阿娟，秦文忠当然是清楚了，确实是落落的典型的江南美女，体态匀称，皮肤细腻，眼睛水汪汪的，嘴角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笑起来百媚频生，村里的老人都说是老王家几辈子积来的福分，才有天仙下凡投胎。只是有点可惜，老王头好赌，阿娟弟弟出生的时候，他在外边打牌，等到回来的时候，媳妇因为难产归西，留下姐弟两个，此后就是一个赌鬼拉扯大，幸好自己是泥水大师傅，也算是手艺人。想起她，秦文忠心里还真有点打翻了五味瓶般难诉滋味……
“坐，文忠！”在根的招呼打断了文忠的思绪，他指着朝南主位要文忠坐下，“别让啊，今晚我们就是为你接风的，你最大。”说着自己坐西朝东位子，保法坐在对面。
秦文忠也没了客气，抱了抱拳，坐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文忠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
“是嫂子查岗了吧？”陆在根问道。
“哦，哪有，问我路上怎么样了？我说一切顺利。”秦文忠回答。
“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不会闹矛盾了吧？”陆在根开着玩笑。
“呵呵，她没那么多假，而且小孩还小，我们这里大冬天实在太冷，不习惯，过段时间再回来看望家乡父老。”秦文忠说。
“我跟你说啊，文忠，这点我还是要劝你的，无论多忙，家乡是你永远的家，有空就要多回来看看，这里不但有最亲的家人，而且还有一起过来的家乡父老，更有家乡的山山水水。你说我们现在三十过头的人，再浪荡几年就是中青年了，这一茬茬的你都眼花缭乱，你说说现在这里二十岁以下的小孩你能认得几个？小的不认得，老的不断走，你还记得我伯吗？胫骨好，身强力壮的，五六十岁的人了，一百斤的稻谷挑起就走，这势头准一小伙子的水平，前年，嘎登一下，脑出血，没了。”陆在根说着。
“对，对，这些我知道，初中后来也没在本地读，高中就到市区住校了，大学更在北方，后来就连着读，结婚生子，现在差不多稳定了很多，前些年也听家里人说了村里边的一些事情，所以这次我回来就多待几天，以后大概每年都回来几次。本来家乡现在发展得快，都快有代沟了，呵呵，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文忠确实自从出外念书以后，回来甚少，虽然偶尔家人聊起家乡的种种变化，总体上来说变化总是使得当事人大吃一惊。
“说得对，来，来，为我们十来年大聚首干三杯。”在保法的提议下，三个人连干了三杯黄酒。
“昔日曹操煮酒论英雄，今朝我们兄弟聚义谈古今！呵呵！”说话间，陆在根又举起了酒杯，“文忠说得对，你看看现在，我们这里近一二十年的经济发展在全国来说是最好的，最快的。想想我们小时候，吃的吃不饱，一个壮年一天下来，一个公分，你看现在，满桌的酒菜，平时和过年没啥区别；这农户一家一户的，都是小洋楼，自来水自不必说，冰箱，空调，洗衣机都是必备了，三家两头都有小车了。和城里人有啥区别？甚至更加有抗风险的能力，是吧？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下地，城里不行了，有啥呢？现在农村户口都比城市户口要精贵很多，上次报纸还报道了。”
在户口上边，秦文忠确实有深刻的感受，说道：“你还说，你老爸还花五万块钱给你买了个城镇户口，90年代初的五万块钱可值钱呢，我和保法想都没得想。后来中考的时候，还一门心思想考中专，考上就有城市户口，三年后就毕业工作供养家里，我记得我们上届的两个师姐，全市中考前两名都是为了户口上了中专。不过人有时候确实靠运气，我们那年市里教育局迫于高考上线录取压力，改了政策，我们要么报中师，要么报高中、中专，报了后者，按照成绩先录取高中，次之取中专。后来我就上了平江高中，虽然是省重点，很多城里人趋之如鹜，但当时我都挺失望，因为如果考不上大学，没有城市户口不说，还要回来种田呀，经济和心理都压力不小。”
“哎呀，人啊，就是这么样子，我们这代人有点幸运，有点尴尬，出生的时候遇到计划生育，有的有兄弟姐妹，有的独生子女，上小学五年改六年，上初中，中考改革，高考的时候适逢学校合并改名，之后又来本科扩招，研究生扩招，好像处处得益，又好像处处失落，其实现在也是，情况不上不下。”喝点酒，秦文忠话题也多了起来，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保法凑近文忠看了一下：“哎，你别说，你是‘出山’了，皮肤都比我们好，看看我们。”他指了指自己脸，确实乍一看，秦文忠好像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而同龄的在根和保法脸庞黝黑，可能平时喝酒、熬夜太多，眼睛布满血丝，嘴唇黑黑的，特别是保法，差不多已经谢顶，看起来像是四十来岁，“没有搞活经济这些年，像我这样的人能干啥？只能一年两季水稻一季麦子，交完口粮还能卖个啥钱？我们读过一篇文章叫啥来着？”他求助起文忠。
“是不是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好像说的不是这事。”秦文忠疑惑的说道。
“哪？一模一样，你要靠种粮养家，你就做梦吧。这年头，还真要感谢的，我也不知道谢谁，反正谢天谢地吧。你说，自从在根作了我们村长后，修了大路，出去就方便了，从市，乡里边争取了好几个项目，你看，这路边的工厂，你听听，那些家庭作坊里边机器彻夜的声音，不然还像我们光屁股时候从地里找番薯吃，挖胡萝卜啃？”吴保法开始指点江山了，不过说的在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保法，你多喝几杯了，我也是借了这个势头而已。要看家乡的变化，还是要看保法这样的企业家。他呀，能干，现在好几个产业，产值几个亿。虽然，这个人吧像陆小凤一样，有点不正经，但是保法是知恩图报的，每年给敬老院和学校捐款，支持家乡的发展。”在根也忍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