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您批评得很对,这也是我一直想跟您汇报和检讨的。本来我们也是好意,预先通知并说明了情况,然后各个生产小队的税务协管员交叉开展,效率高一点。没有想到于家那家伙……是我们考虑不周,给镇上添麻烦了。”陆在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边拿出一包东西,“哦,上次您要的‘资料’准备好,您先拿着。”
邱启明接过包裹,拉开桌下的柜子丢了进去,说道:“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关键是后边就不要出什么事情了。我们镇上的意见也明确,也指了方向,给了你们工具,怎么用怎么样的效果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而且呀,这也成为考评大家的一个重要方面。”
“是,是的。”
顿了几秒钟,邱启明起身转了一圈,见陆在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小陆,村里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呀。”
“那是必然的。”陆在根开口道,“另外,邱书记,年前说的我们行政村合并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邱启明背对着陆在根,说道:“机构改革那是大趋势,行政村合并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不过具体的方案还在研讨中。”
“那村里边的班子,镇里有什么考虑的吗?”陆在根上前一步,靠近邱胖子小声问道。
“这个啊,我们镇可不比别的镇,这行政村合并的事情也不是小事,镇里也需要从长计议,还要听取市里的意见,现在也还没有眉目呢。”邱启明喝了水,继续说道,“小陆,你着什么急呢?年轻,有经验,有实力。慢慢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邱书记,我哪能不急呢,据说年后都要定下来了。”
“哎!”没等陆在根说完,邱启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我说小陆同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把那些闹事的人安抚好,保证正常的经济秩序,有了这些,才有政治资本,刚才还说你有头脑呢,怎么一下子就昏了呢?”
陆在根背后渗出了一点汗,赶忙说:“邱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也只是随便问问。届时还请书记,镇上多多从实际出发考虑考虑。那我先走了。”见邱启明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晃悠悠地看起杂志来,知趣地走出办公室。
走出书记的办公室,陆在根紧接着拜访了严晓林。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将该说的客套话都说了,该给的“资料”也都给了。走出镇政府大楼,感觉口干舌燥,转回刚才的那个小酒馆,要了一碟花生一瓶啤酒喝了起来。外边行人不是很多,前些天“混战”留下的残骸还依稀可见。一些破损的广告牌倒立在路边,两边的花木很多被硬生生地折断,很多店铺仍旧关着门,开着的几家商店和酒家去的人也不是很多。
“老板,生意一般呀。”陆在根随口问了句。
“哎呀,都是给这几天的事给闹的。”老板也是一脸无奈,“我家的招牌都给人砸了,没地方找人索赔啊。”
“什么事情呀,这么严重?”陆在根假装不知情,问着。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那些小企业主和税务局在什么税收上发生了分歧,结果后来演变到打砸抢了。不过听说现在还没有查清楚里边的细节,究竟是谁开的头打人,烧车……反正我们是遭殃的。”
“政府征税不是很正常吗?这些人怎么敢抗税呢?”陆在根索性“迷糊”到底了。
没想到,酒馆老板瞪了一眼陆在根,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说着这么混账的话,要不是我去走亲戚了,我都想贡献一桶汽油到税务所门口。谁说的‘政府征税很正常’,那也要看是什么税,怎么个征法。像我们这样的小馆子,你要像大饭店的条件来要求,我们也是难为了,还有天天打白条的,税务、消防、公安、工商……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呀。我呀,其实想念十几年前,人还很纯,大家乡里乡亲的,不但有生意,而且有交情,只要你好好干,都能挣钱,至少都能养家糊口。现在,唉,都钻进钱眼里了。”
陆在根也没有听完,付了钱,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村委,将金龙和张雪娟等几个主要的人员聚集起来,将会上主要的精神和要求交代一下,随后大致分工了一下,便分头行事。几家关键的“家庭式”企业主当然是需要陆在根亲自游说。
走前,陆在根倒是采纳了金龙的一个建议,用村里的广播先通告一下。他将任务交给了金龙,不过大致给他讲了几个原则:第一要表明镇里的意见;第二要强调保证正常的生产秩序的重要性;第三要说明事件还在调查,有了结果将在第一通知大家;第四要表明大家的诉求也正在反映,会有妥善方式解决。
从村口的水果店赊了一个水果篮,记在村委的账上,屁颠屁颠地走到了陆在明宅上。见大门关着,也没有听见机器的声音,喊了一声:“在明!在明!”
二楼探出一个脑袋,是赵丽,陆在根举了一下手里的水果篮,说道:“来看一下在明,开门呀!”
到二楼房间,陆在明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陆在根进来,想要起来。陆在根急忙放下水果篮,对着陆在明说:“哎,别,躺着吧,这于福龙怎么下脚这么狠啊?”
“如果有人给我撑腰,我下脚比他还狠,是不是,小宝?”旁边的赵丽一边哄着小孩,一边毫不留情地揭着“伤疤”。
陆在根尴尬地笑着,说道:“弟妹也不能这么说,于福龙是隔壁生产队的,当初说要交叉过来我就不是很同意,奈何是镇里边统一规划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赵丽斜眼看了一下陆在根,说道:“这么粗暴的人倒像是地痞流氓,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见有人过来看一下。”
陆在根想着和女人没法理性探讨,只会越缠越乱,索性转过身,对着陆在明说:“在明,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我想这个事情都是误会,我们征税也几年了,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今年确实是镇里想要改革,把我们镇提升到县、市级别,这样我们以后的很多待遇、政策都比其他镇优先、优厚,对我们企业主都是有利的。大家也要看到镇、村政府的用心良苦。”
没等陆在根说完,赵丽又插了进来,略带讽刺地说着:“嗯,我们理解,本来这个所谓的税就收的很无厘头,无端端搞一个‘机头税’,哪里有过的?征收前没有征求过意见,征收的人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发票,用途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笔糊涂账。有了这次,下次搞个什么活动,是不是又要另立名头?据说明年这税要增加到一千,到时候大家只有‘起义’了!”
“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于福龙不对,虽然不是我们生产队的人,但也是我们村的,我就先代表村里给你道个歉,看病的医药费,误工费什么的我们再商量。”
“在根。”陆在明打断了陆在根的话,“你说的话我觉得都挺有道理的,不过都是大道理,所谓大道理需要大家去维护,我们都懂,但是总要有合理、合规的方法,现在给我们的感觉是很多人用‘维护大道理’的名义来掩盖自己工作上的不足,手段粗暴,不计后果,这样即使成了,那又如何,寅吃卯粮,总有一天是要崩溃的。当然我也清楚,当官的都关注在位的情况,至于后任者五马分尸都不会去管的。”
在明顿了一下,虽然看到在根脸色阴沉着,但还是继续说着:“反正我们这些小家庭作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优惠,而且压力越来越大。税是收了,但也没有给我正确引导,三角债横行,政府也没有合理管管。我们一年下来,80%的钱在外边,如果再发生一些企业主逃跑、破产,我们一年的努力就打水漂了。”
房间里边一阵寂静,只有小宝在旁边咿呀咿呀地叫着。
“我们去年的钱都还没有收回来,政府又跑过来收我们今年的钱。”赵丽哄着小宝,插嘴说着,“那天发生的事情,很多邻居都看到了,到现在施暴者还在外边跑,药费还要商量着来,心有点寒。我们家在明腰间还有一个血块……”说着,说着,女人的眼圈红了,轻声抽泣起来。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医生说了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就别哭了。”在明摸了一下腰间,说着,“关于政府的态度,我们看着办。关于于福龙,那就不能看着办,必须给予惩罚,其他的才好说。这么大个地方,这么容易就跑了,这些天也不见人影,难免我们会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包庇。如果是这样,后边有什么事情,我们也不敢保证。”
陆在根如坐针毡一般,忍着性子听完两口子的话,说道:“在明也是实在人,刚才说的,我听着也是实在话。确实各有各的难处。今天过来,我也是给你一个保证,对于于福龙,据我所知,确实没有人去包庇他,至少在这个村里边,如果有人想要包庇,那我是不答应的。找到他,我一定会带他过来给你道歉,并且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我们村里边也会给点补贴。另外呢,鉴于在明这些年自力更生,模范持家,给大家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前些天我们村里研究决定,今年的‘新农村新事业新长征红旗标兵’称号唯一一个名额就暂定给在明。”
“不过,我们也是有期望的。”在根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希望在明啊,赵丽弟妹呀,对于这件事情的追究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村里来处理,谁来问,特别是记者来采访啊,什么的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村里边,由我们村里边统一答复。再则,如果有人再过来怂恿闹事的,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村里边。我们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共同劳动致富,闹来闹去,都得不到好处。你看这行吗?”
在明刚想起身说话,赵丽先开口了:“你的承诺都是空心汤圆,对我们的要求倒是斩钉截铁。那我问一下‘机头税’还是照收?”
“可以先缓一缓。不过最终还是要看镇里边的政策和意见。”在根说道,“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先回去,走走其他家。”
从在明家出来,在根去了鱼圻塘的王世坚家。去前,陆在根一路上想了对方可能要问的问题,自己该如何应答。
走在红旗街上,几乎所有的门面都敞开着,机器轰隆隆地开着,小面包来来回回匆忙着,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过他走过的时候,招来了警惕的目光。
“青苹果制衣”的招牌凸出来,很是显眼。走到门口,屋里屋外几台机器开着,门口一个老者正在给坐在儿童车里的小孩喂东西。屋里除了原料和半成品、成品隔开堆放的有模样以外,其他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切以生产为主要旋律,一切给生产带来障碍的“设备、工具”都统统堆到闲置的地方。这样睡的地方就很拥挤,做饭的地方也很邋遢。吃饭就是一个简易小饭桌,平时收起来立在一边,吃的时候就放开。墙面上,火熏的黑一片白一片。
“你好,这是王世坚的铺子吗?”陆在根问门口的大爷。
老头看了一眼陆在根,回头喊了一声:“阿英,有人找!”
“谁啊?”一会,一个个子不高,身体微胖,挺壮实的一个妇女从里屋出来,边问着,边拍打着身上黏着的线头,回头对屋里边说着,“晓红,帮我看一下,我在外边,一会过来。”
“你哪位?”
“我是陆在根,村里的书记,我来拜访一下。”
“哦,什么事情?我们不欠房子租金,也不欠水电费的。”
“不是,我就来问问小工厂开工还算顺利吧?”
“顺利不顺利都这样了,你看看吧,如果你要问细节的,可能要去派出所了,当家的还在里边吃‘公家饭’呢。”
陆在根听着,感到对方心中有气,无法顺利地对话,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了:“镇里、村里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很重视,都希望大家以正常的生产秩序为重。王世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事后我问了镇里和派出所里边的意见。因为事情非常严重,而且还没有调查清楚,押着你男人呢,主要是表个态度,对破坏正常社会秩序的暴力事件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哎哟,陆书记,您这是上门来示威了?还是来警告的?我告诉你,我们同去的老乡都看见了,我们只是合理诉求,动手的是派出所的,打砸的也不是我们,都是有证人的!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还‘绝不姑息’!”这个婆娘看起来也不也是省油的灯,没等陆在根说完,就吼了起来。
“你也不能这么说,事情还没结束呢,我们都不要下结论,有时候好心办坏事也是有的,我们要有点耐心。这次来,我也是担心你们的‘好心’被人利用了,所以过来给你顺一顺。我可以给你保证,你男人在里边过得可舒服,要吃有吃,要睡有睡。事情调查清楚后,政府自然有个合理的解释和处理意见。”陆在根微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得到了镇里、村里边的指示,希望大家能够少安毋躁,如果有人来采访,有人来怂恿参加什么事情的,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你看行否?”
“我说句实在话,你们这些我们都不关心,我们关心我们有没有单子可以接,我们的机器能不能开工,我们的单子能不能按时按质交付,我们的成本能不能收回,说到底就是我们能不能赚钱,能不能安心的赚钱,其他都是扯淡!”王英也是性子里边的人,扑通扑通地说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