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叶辛未用过晚膳,独自坐在庭中花架的秋千下,听得有人敲门。柏松子奉了刘卜玄之命前来,让辛未去他院中一叙。
叶辛未从秋千上下来,问道,“顾简的伤怎样了?”
“好了许多,大夫说他只是因为失血有些气虚,这两日开了几个进补的房子,在府里养着呢,姐姐随时可以去探看。”
“嗯。”
“只是大夫说……顾简受的是刀伤。”柏松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辛未一眼,“姐姐可听说了前几日有人闯诏狱的事情?”
“没有,怎么了?”
“嗯,没事。”柏松子一笑,“等稍晚的时候,姐姐若是去顾简哪里,嘱咐他好好养伤,莫要再插手管些闲事就好。”
叶辛未面色有些凝重。
不知为何,她对柏松子的抗拒越来越深重,这个看起来软萌可捏的男童,身上却背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戾气,以至于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后,连同他所有充盈着天真和善意的笑脸都变得充满虚伪。
“好。”叶辛未淡淡道。
待二人入了刘卜玄的庭院,便看见他一人独坐院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白衣胜雪。叶辛未远远见他便与他点头示意,刘卜玄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只有从屋中透出的烛光在庭院中投下一片暗黄色的光影。柏松子将人送到,自己便退了出去。叶辛未没有转身,听见声音便知道柏松子将门合起了,她轻舒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刘卜玄跟前。
“今日唤我来,可有事?”
“有,你打算几时动身。”
“动身?去哪儿?”
“离京。”
刘卜玄的这两个字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的声音病恹恹的,恐怕这两日身体并不好,只是那双眼睛……叶辛未与刘卜玄四目相对,眼神中都流露出绝无退让的坚决。
“你是奉了二皇子的命令吧。”叶辛未道。
“嗯,这也是我的意思。”刘卜玄面色清冷,“我知道你为何不肯离京,你与顾煜青有京城之约么……但你已经等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
“皇上下令带顾时安进京,但没说过要留顾家活口。”刘卜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一指长的纸卷,将它递去了辛未的手上,“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锦衣卫昨天清晨就已经到了扬州,当晚就抓住了顾时安,顾家长子顾煜舟携弟私逃,送顾煜青出了浙江又折返回来,放了把火想趁乱救出父亲,结果被锦衣卫当场格杀。昨天深夜在运河边发现顾煜青身影,埋伏的弓弩手将他射落水中,尸首顺水而下,至今不觅。”
刘卜玄顿了顿。
“所以你也没必要在京城继续呆着,去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然而叶辛未双颊已然惨白,她听出刘卜玄言语之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一声“为什么”卡在喉咙里,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要是……要是阿青去了……”
“住口。”刘卜玄轻声道,“不准你说什么‘那我就和他一起死’的话,你不是那种姑娘,不要糟蹋自己。”
叶辛未只觉得脑中鲜血上涌——事情早就不对了,她也早有感觉,似乎所有人都有事瞒着她,但毫无手段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能把刀架在岱川或是刘卜玄的脖子上,然后逼他说出所有事情的真相吗?
“我不走。”
“你得走,不然落在了方沐手里,又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命。你是顾涯带来的人,辛未。若是让他们抓了你去,狱中大刑一动,想让你招谁就招谁,从来没有人能挺得住,你也不要冒这个险。”
“……我不走。”
“走。”
“我要等他。”
“你等不到。”
“等得到。”
“等不到的。”刘卜玄看着叶辛未已经红透的眼眶,忽然也陷入了沉默,他只是静静看着她,轻声说道,“如果我是顾煜青,我不会想你在京中继续冒险,也会愿意看到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
“我要等。”叶辛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这时候才想起去看看刘卜玄刚才递过来的纸卷,颤颤巍巍地打开它,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然而一切与刘卜玄所言,分毫不差。
“这是刚刚从宫里穿过来的。”刘卜玄低声道,“锦衣卫的飞鸽传书。”
纸卷从叶辛未的手中飘落,一时间她恍如雷击,喃喃道,“这不是……这不是真的……”
刘卜玄没有说话,叶辛未却已经在心里勾勒出顾煜青在河边遇害的情形——他就如那一块不知何时落入河道的玉佩一样,自此消失在水中,再不能相逢。那个时候,张信说了什么?叶辛未稍稍皱起了眉,啊,是了,张信那个时候说,这种事情……以后多的是呢。
玉佩,还有比玉佩贵重千倍,万倍的人,也随之陨落,消失在人世中。
刘卜玄以为叶辛未要哭了,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却没有看见半滴泪水。
“整个顾家……现在,就剩顾涯了么?”
刘卜玄点头。
“你们要怎么处置他?”
“七日后问斩。”刘卜玄轻声道,“这件事情,从当初顾涯进京的时候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皇上要查张家,他这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那我,”叶辛未颤抖着握紧了拳,思索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刘卜玄说道,“我走。”
“想好了?”刘卜玄看了看叶辛未的眼睛,似是要确定些什么,直到他只在叶辛未的眼睛里看见一潭死水,才略带几分犹豫地说道,“我会派人一直护着你,等到顾涯死后,他的尸首我也会托人带给你,你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一路对你的照拂了。”
“……”叶辛未沉默。
“辛未,有些事情,我很难和你解释得清楚,但你也不必明白。”刘卜玄轻声道,“今晚,我们就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