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四下一阵哄笑,辛未和我都是头一天干这活儿,不懂他们的规矩,这个虎二爷也哈哈大笑着把碗从我跟前收回去,递到辛未眼前,然后等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你加是不加?’,他这副笑面虎的样子很是吓人,我以为辛未要服软了,谁知道——。”
“怎么?”
“——谁知道,她冷笑一声,忽然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短刀,直直地插在那虎儿爷的碗里,虎二爷始料不及,手掌被辛未的力气打在了地上,那碗刚落地,‘咔’一下就碎了,辛未那把匕首没入土地足有两三寸深,刚好就插在虎儿爷两指之间,周围人当时全被震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怎么敢?”
“是啊,她怎么敢?我当时还以为是免不了要被揍一顿了,哪知道那虎二爷竟然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
顾煜舟微微皱起了眉。
阿青亦然沉浸,笑着说道,“那时,辛未端了碗就锅站起来,也不管还有没有人要再添粥,回头和我说道,‘顾青,愣着干什么,我们走’,就这么去了。等回了厨房,她和我说,这些京油子多半是镖局招来充门面的,为的是吓唬吓唬那些来镖局挑事的草包,真正的高手,从来都在后院养着,在山林里练着,不会天天在外抛头露面,而对这些京油子,咱们这些要正经拜师的根本不足为惧。唯有先立威,今后才不会被欺负。”
“听起来,倒是个有勇有谋之辈。”顾煜舟微微皱眉,只是叮咛道,“你的这位朋友,怕是个进了哪家门,就说哪家话的人。阿青你平日最好还是要提防着些,不要过于轻信。”
顾煜青并不十分在意,他直直坐起身,望向顾煜舟,“她现在是我身边的人了?”
“嗯,娘说让他在府里先待上两三月,做你的伴读,再看他愿不愿意接着待下去,这两天家里把格苑收拾了出来,今天就让他住进去。”
“这真是再好不过,”顾煜青笑了笑,又仰身躺下,轻声道,“哥哥你不明白,路上匪徒劫镖的时候,若不是她执意相救,我活不到今天。”
顾煜舟并不反驳,只是望着别处,若有所思道,“这样的人,恐怕你驾驭不住。”
“驾驭?”顾煜青皱了眉,“我为什么要驾驭她?辛未在扬州只有我一个可依靠的朋友,我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顾煜舟看向别处,良久,轻声岔开了话题,“舅舅带着表妹来了府里,你身体好些之后,一道去行礼吧。”
“……”顾煜青忽然沉默。
“这次是十四岁的阿梅,你我从前都见过的。”
顾煜青摇了摇头,“哥哥先去吧,就说我现在还不能见风,再过几日再去见舅舅。”
一旁顾煜舟轻哼一声,“你就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次你出走一去便是两年,娘心里就算有算盘,也不好现在就在你的面前打。我看,这一次多半是要拿我去顶缸。难道你就躺在这床上,看我的笑话?”
顾煜青转过身来,一脸同情,“哥哥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阿青自当一路保驾护航。”
“哼,假惺惺……你好好休息吧。”顾煜舟扶了扶衣领,起身而立,“我先去忙了。”
阿青连声感叹,“哥哥一路……多加保重啊。”
顾煜舟瞪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顾煜青一人在房中四仰八叉地躺着,心中想着辛未,不知她现在在顾府中过得如何呢。
在屋中赖了一日,终还是躲不过要去见舅舅张涵的日子。
第二日晚,正是开春以来最热闹的日子。寒食前后,祭扫已毕,是城中一年一会的扫旧日。家家户户着新衣而出,赏花游船,瘦西湖旁还有烟火供游人赏观,处处笙歌曼舞,江南数不清的俊朗少年,看不尽温软佳人纷纷携仆而出,踏青游乐。
瘦西湖的烟花赏,则是这其中最后的,也是最引人目光的部分。扬州城的权贵早就在瘦西湖边占了好座位,傍晚时众人还未入席,好酒果馔却早就已经摆满了桌。哪家的大人入哪处的席,是知府给敲定的,处处秩序井然,毫无差池。
顾家的位置在瘦西湖的正中央,是要驾船去湖心小岛上的,这与寻常富贵人家又有不同。因顾家原本就是这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更何况而今英国公在家中作客,无人敢怠慢了他。
顾府上下,皆已在路上,顾煜舟与张信骑着高马,行在前面,而后是顾时安、张涵、顾夫人和阿梅的轿子。这边顾晋徒步紧随顾煜舟左右,那边张信的亲信张丛也紧步跟着,顾煜舟神色漠然,一路上张信几次搭话,都因顾煜舟寡淡的回应而不了了之。
可张信也不恼,他早就听说了这位顾煜舟是个冷面人,愠无怒色,喜无笑意,所以他一路偏要引他说话,看着顾煜舟被自己烦得皱眉,张信大有乐趣。
又走几步,张信又问,“诶?说起来怎么不见你弟弟阿青?”
“他还在家中,稍后会直接到湖中与我们会和。”
“还在家里?”张信微微扬起了眉,抬头望着被灯火辉映着的淡紫色天空,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们这位游学归来的二公子。”
“今晚不就见着了,急什么。”顾煜舟懒得再理他,自己擎着马,忽而一个转身往后走到母亲的轿子旁,佯作陪伴。
一旁的下人张丛见此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稳坐马上的张信说道,“爷,您这话也太多了,顾公子都被你吓跑了。”
张信挥袖驱赶张丛,“去,你懂什么。”
张丛往旁一闪,嘴里却不饶人,仍是揶揄道,“也亏是这全扬州城里的住家都不知道我家公子爷的底细,不然,这位顾大公子还不早就闪边儿去了。”
张信嘴角微扬,却对这话十分受用,他在一向顶着男女通吃的名号,夜夜流连于烟花酒巷,腰下御过的清俊少年比他见过的妖娆美姬还要多,他自己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不为这若干情事所累。多少世间尤物夜半时想起张信这名字,都由不得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