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煜青一怔，随即有些羞赧，支吾着将药碗端起，一口饮尽了。
“大公子考虑的倒是周到。”坐在一旁的叶辛未手撑着下巴，笑着看向顾煜青。他放了碗，只觉得这样大了还被哥哥如此照顾，还是当着叶辛未的面，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顾煜舟一向如此，无论是对父母，还是阿青这个兄弟，心细如他，总能将万事考虑妥帖。两年前离家时如是，两年后归来时亦如是。
顾晋点头，起身去看船外景象，低声道，“到岸了，下船后两位是要随我一道去顾家的坐席，还是先自己去岛上逛逛？”
“我们自己就行了。”顾煜青轻声回答。
“好。”顾晋一笑，“那二公子小心。记得亥时前务必归来。”
叶辛未不由得莞尔，接话道，“小哥放心，我记着呢。”
“那就麻烦你了。”顾晋对叶辛未点了点头，便先挑了门帘下船，与岸边顾府的下人们向岛的深处走去了，待码头又恢复了寂静，顾煜青便先辛未一步跳上了岸。
“小心。”顾煜青回头，扶着辛未上岸时，这样低声说道。
“没事。”
此处灯火阑珊，夜风温凉，一旁湖水映照在岸边的假山与灌木之上，灵动的波光微微荡漾，叶辛未与顾煜青就在这画一般的瘦西湖里行走。
这与在顾府中的情形又不同，凉风习习，远处传来歌女隐约而轻盈的歌声，远天的月色又施施然蒙下一层银纱，空中浮动的暗香如同这撩人的夜色，令顾煜青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我听别人说，天下三分灵秀，二分尽在扬州，起初不信，到今时今刻才知道为何。”叶辛未一边开口，一边侧头向顾煜青望去。
“……嗯。”顾煜青感到辛未向这边投来的视线，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抬头去看头顶的琼花树，忍不住道，“不过现在琼花还没有开……”
“还要等多久？”
“大概也就几天了吧。”顾煜青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鼓起的花苞，对辛未道，“你看。”
辛未也止了步伐，顺着顾煜青所指的方向凝视，不由叹道，“这就是琼花吗……也不知道等盛开的时候，还能不能再来看看。”
“能啊。”顾煜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他喉中动了动，抬头看着枝头的月景，三月开初，琼花未展，玉兰却已经十分繁盛了，他抬手折下几朵，转身轻轻放在辛未的手中，轻声说，“等琼花开了的时候，我就带辛未再来这瘦西湖夜游赏花，可好？”
叶辛未将玉兰置于鼻下轻嗅，目光垂落，答道，“嗯，一言为定。”
两人不再言语，便往岛屿的深处走去，却不想，这周遭的情境竟渐渐热闹了起来。
这石路的尽头，是一条纷繁的小街，街上零散的行人不多不少，却远远便能听得人的欢笑之声，两侧是游乐的公子，远处的的亭台之中则多是执扇而坐，欢笑言语的佳人。能在今夜入岛游玩的均不是泛泛之辈，故而这此处所见少年与闺秀均无等闲之色，一时间似入了仙境。
忽而前方一片雀跃，顾、叶二人不约而同向那边看去。
那人群围绕着的中心站着一人，正是张信。他手执弓矢，搭弓引箭，只瞬间的瞄准之后，便听得“咻”的一声，一箭中了红心。
顾、叶走近，便听得人群中议论纷纷，一人道，“这位公子连中五箭靶心，真是上上等的箭法……却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一人道，“不知道啊，这听起来，像是北方口音，不是我们扬州的吧。”
叶辛未便回头去问顾煜青，“你认得他么？”
顾煜青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笑道，“诶，辛未，他比起你如何？”
叶辛未微扬嘴角，轻哼一声，低声道，“这人的功夫差我远甚。”
她说得笃定，顾煜青自然相信，只是辛未已有多日没有碰过弓矢羽箭，此时突然在街市中看见有人以此玩乐，便有些技痒。然思前想后，在这扬州城里，她是不能引人注目的，也只好忍着玩心，不愿再继续看下去，拉着顾煜青的衣袖，低声道，“阿青，我们走吧，我有些渴了。”
顾煜青点头，便与辛未一道离去，两人顺着石板路往下，离了人群，往湖边去了。
而就在这二人离去之后，一白发老翁缓缓走到张信跟前，行了一礼，张信连忙扶起。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张信略有些不快，觉得扫了兴致。
“公子好箭法。”那老翁点头称赞，“只是现在时辰太晚，原先中五箭者，可得玉珏一块，可而今到公子这，老夫却拿不出什么了。”
张信摆了摆手，“老人家不必在意，我原本就只图一乐，有没有玉珏又有什么要紧。”
“那怎么能行。”老翁抚须，摇头，“这样的事，老夫可做不来。”
张信微微扬起了眉，笑道，“那您说怎么办呢。”
“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将我这弓和箭带走吧，也算是老朽的一点补偿。”
众人皆惊，只觉得老人的这把弓远不止一颗金锭的价，而今竟这样轻易地赠给了一个众人皆不知其来历的公子，便好奇心更甚，也添艳羡。而那些知道老人来历的，更是晓得这弓有市无价。
张信仰头而笑，那老者觉得奇怪，微微皱了眉，问道，“这……不知道公子是在笑什么？”
“我笑你这老儿规矩也忒多了。”张信接了弓，却随手将它丢去了张丛怀中，“阿丛接着！咱们走。”说罢，他转身要离去，那人群便分开一条路来，张信快步离开，正是志得意满，屑藐众人的时候。
人群中自有青年才俊站出来挡路，厉声道，“老人家好心送你弓矢，为何不谢？”
张信却笑，“他自己要送我，于我何干？”
人群之中几人看不惯他这副骄横的摸样，愤愤道，“狂妄之辈！钟老先生好意赠弓，就你这般不知礼数的狂徒怎么担得起！”
四下责备声起，那挡路的青年底气更足，正要开口声讨，却听得眼前张信低声说了一句，“让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