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轻功,也没有马匹,在闹市甩掉了尾巴的叶辛未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已经汗水涔涔,山路上空寂无人,明月又一次高升。
忽而一阵诡异的风飘过身旁,叶辛未稍稍一怔,随即警觉地皱起眉停下了脚步。
月光下,三四步外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背影,她只能看见这个穿着深蓝色道袍的男人大约一两分的侧脸,带着几分萧瑟与孤傲。
“谁!”
听见叶辛未紧绷着的声音,岱川缓缓转身,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却一言不发。
四目相对,叶辛未稍稍弓起背,双脚不自觉弯曲几分——这一切都被岱川看在眼里,他轻扶下巴,哼笑了一声,“你就是,叶辛未?”
叶辛未不答,右手背反在身后,将那一柄乔既之赠与的刀片暗暗握在了掌心。
岱川一笑,仍站在原地没有走近,他平静地开口道,“我是岱川,你应该……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是你……”叶辛未握紧了双拳,“到底还是被你跟上了……?”
“跟?不,我没有尾随,你出门之后,我在刘卜玄那里,和他下棋。”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岱川轻笑了一声,“若你与他不过相识数月便能知道这法源寺与他的渊源,那我与他相交十几年,又怎么会对乔既之一无所知呢。”
叶辛未轻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确定他就一定会来这里一样。”
“他被我震伤了经脉,若无意外,命不久矣。”岱川轻声说道,这些在叶辛未听来句句如惊雷巨响,与他却如春日细雨,激不起半点波澜,他再一次转身,留给叶辛未的又是一个离去的背影,“……如果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你说,他回去哪里呢?”
叶辛未咬紧了牙,快步追了上去,她每加快一点儿速度,岱川就走得比她更快一些,直到叶辛未开始拼尽全力在山路上狂奔起来,她才发觉岱川的背影是自己不可企及的,可他一直与叶辛未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岱川……你到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岱川没有回头,只是道,“别说话,跟紧了。”
“去哪儿?”
“我带你去找他。”
“什么——”
不等叶辛未发问,岱川已经彻底转过了头。辛未不敢耽误,这法源寺所在的山野如此之大,若真要自己漫山遍野没有头绪地找,不知多久才能发现乔既之他人呢。
两人绕过了法源寺庙堂的高屋,径直往后山去了,后山的路叶辛未只知道通往碑亭上山的那一条,而今晚岱川带她去的,却是另一条。
那条小路比之前的更加幽深寂静,山林间的景色却是别处不可比拟的。清冷的月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头落下,如同几道跌落人间的冰瀑,小路上时常有藤蔓牵绊,叶辛未的速度慢了下来,然而岱川也随即放缓了脚步……这不得不让叶辛未稍稍皱了眉——这个岱川,简直就像是在刻意迎合自己的速度一样。
后山深处,渐闻水声。
周遭的景色也渐渐开阔起来,叶辛未终于又踏上了一块没有植被的裸岩,脚下的土地重新变得坚实,视野也再次明亮了起来。
不远处一道水帘从山顶顺流而下,岱川的身影在月光下矫健如一只雄鹿,他在几块岩石上轻跃而上,不多时就站在离地六七米的高处,俯瞰叶辛未的身影。
岱川不言,叶辛未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卷起裤管,将袖子扎了起来,顺着这轻流飞瀑仰面。叶辛未避开水流激烈的地方,从一旁的岩壁着手,动作轻灵,攀岩而上。四处水雾弥散,岱川静静站在高处,看着叶辛未略带勉强的瘦弱身型,轻轻一笑。
一身湿漉的叶辛未,不久后便站在了岱川的身旁,这一块突出的岩石似是一处耸立的平台,飞溅的水花没有将它冲垮,只是将它的表面打磨光滑。山势太陡,叶辛未在攀岩时就已经花了几乎全部的气力,而今在高处的山风一吹,她几乎要忍不住打颤。
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四周水雾弥漫,远山层峦叠嶂,明月当空,皎洁如玉。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她忍不住双手抱怀,而后咬紧了牙关,勉强保持声音的平稳。
岱川伸出手,探向二人身前的水幕。
“就是这里了。”
他半只手臂没入水中,叶辛未微微一怔,原来这山腰的飞瀑里,有一处石洞。
她迟疑地伸出了手,也探向这飞流而下的水幕,而后整个人迈出了步子,踏了进去。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微弱的鼻息从角落传来,空气中血腥弥漫,叶辛未循声而往,带着几分试探地喃喃道,“乔……乔既之……?”
一阵带着浓重肺音的咳声传来,叶辛未一怔,随即便确定了那人的位置,她快步上前半蹲下来,果然摸着一个半靠在岩壁上的人。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这声音让叶辛未登时感到无比慌乱——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过,乔既之这样虚弱的声音,他的呼吸轻而急促,仿佛将要窒息的人挣扎在水面,叶辛未喉中一动,强迫自己不要在意这些。她将怀中带着的一些瓶瓶罐罐取了出来,这里头有些是止血,有些是消炎,外敷内服都有——可是面对现在的乔既之,连她自己都对这些东西的效果感到怀疑。
“别说话了……”叶辛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只是黑暗中的乔既之看不到。
乔既之稍稍颦眉,对叶辛未的突然驾临而感到些许不安,他兀自摇头,仍执着地询问着刚才那个问题,叶辛未的缄默让他心中一惊,随即便听见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我。”岱川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多少也不忍看你一人孤独离世,正好遇上了这丫头,就带她来看看你。”
“果然是你……”乔既之勾起了唇角,随即便咳了起来,这声音让人听了心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整个胸腔都震碎了。
岱川远远地站在洞口,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欢愉,他只是淡淡地问,“经脉俱裂的滋味,可还好受?”
乔既之哼笑了几声,沧桑而低沉的笑声在石洞回荡,这声音里的痛楚无需多言
。
“……既是如此,”岱川微微昂起头,目光却低垂落在乔既之的身上,“又为何,要故意败在我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