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深秋。
天业二十六年,皇帝病危,皇世子监国,兰大国师辅国,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大赵国吞并之患,高赋税压得萧国百姓喘不过气来,可谓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拢翠庵。
一个深着灰色道袍的小尼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刚扫干净,风吹过,便落叶成阵,地上又是一大片,那小尼叹息一声,重又回身扫了起来,如此几次,那小尼实在累了,便停下歇息,她抬头仰望着面前几棵苍劲挺拔的菩提树,又一阵风吹过,那树叶便纷落下来,掉在她的头上,她的肩上,以及地上,幽幽叹息一口气,小尼又继续扫了起来。
“静尘。”突听得有人叫她,小尼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便让叫她的妙璇呆楞了下,眼前的小尼,虽身着道袍,却掩饰不住她浑然天成的美丽之势,但见她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袅娜纤腰不禁风,江山如画,不敌她眉间一点朱砂。
“妙璇师叔,何事?”静尘音若黄莺出谷,只听得人心里软软酥酥,只可惜,如此佳人,竟是个出家之人,妙璇正这样想着,听得静尘问话,脸上堆下笑道:“你俗家里几个姐妹今日个又结伴前来,只说要找你说说话,原妙清师太不允的,但拗不过你玉姐姐的软磨硬泡,这才同意的了。”
“原来如此,多谢妙璇师叔,静尘这就去找她们。”静尘一听,扔下扫把,就要离开,妙璇笑道:“你知道她们在哪呀?在放生池那里,喂……”妙璇话还没说完,瑾心一溜烟的,便已走远了。
放生池在观音殿前,那里也是寺里人群最多的地方,一群人正往池中投着铜前,希冀投中,今年便有好运了。远远的,静尘便见到三个女子正在翘首以盼,其中一个还蒙着面纱。
“脂姐姐,樱姐姐,玉姐姐,我来了。”静尘走到她们面前,笑道,瑾玉捶了她一下道:“半年没见,似乎又长高了。”
“心妹妹,多日不见,越发水灵了。”瑾樱这么一说,瑾脂的眼里便黯然神伤了下,静尘立即行了个佛礼,道:“阿弥佗佛,出家之人,六大皆空啊。”
瑾心自八年前出家之后,被妙清师太赐名,静尘,原是希望她低到尘埃里去,静到无人知晓,便可去了她身上的煞气,八年来,静尘的修行便是打扫落叶,及抄诵经文,从原先的不习惯,到如今的怡然自得,她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自从出家后,兰家也就这三个姐妹,一年会来庵里看她两三次,而秋韵等就住在山脚下,时不时的便上山来,看望自己,秋连这丫头,更是趁人不备时,便替她扫去落叶,好让她落个清闲。
“对了,你玉姐姐下月初八便要出阁了,夫家是都城首富呢。”瑾樱笑着道,静尘一听,喜上眉梢,道:“那真要恭喜玉姐姐了。”
“可惜,你……”瑾玉脸上有惋惜之色,静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着瑾樱道:“樱姐姐,你比玉姐姐大,倒是玉姐姐先出阁了。”
“她呀,不知道想些什么,上门提亲的人,鞋都踏破多少双了,樱姐姐就是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瑾玉这么一说,瑾樱便转过头去,多年前,那个踩着人群,如踏浪而来救下她的少年,浮上心头,那惊鸿一瞥之后,心中,便再也住不下别人了。而瑾脂,更将头低了几寸,见此情景,静尘又行了个佛礼,劝慰几句,几人便各自散了去。
才刚回到忘尘居,这是瑾心出家后的住处,同七八个小尼姑一起住。一个长相普通,却天生带有喜感的小尼走来,对她道:“静尘,听说过云王殿下及丁少将军和你相熟啊?”
“怎么了?”静尘扬眉,有些莫名。
“我俗家弟弟,年下已经十六岁,却一事无成,想托你下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能不能帮着说说,给我弟弟找份差事做做。”那喜感女尼,一脸媚笑的哀求道。
“出家之人,六大皆空,静音,你怎么还不放下俗家之事?”静尘摇摇头,绕过她,向前走去,准备继续到院子里扫落叶去。
静音却不依不饶,追着她道:“若不是当时看错人,以至于悔不当初,要不谁好好的,来做了这尼姑。好妹妹,你就当帮我一下吧。”
静尘依旧扫着落叶,没有搭理她,静音无奈的跺了跺脚,离了开去。
是夜。
月色如水,流淌人间。寂静的拢翠山在黑暗之中向前蔓延,神秘而辽远。
静尘正在忘尘居的一间厢房里抄诵着经文,这八年来,她的柳体字爽利挺秀,骨力遒劲,体势劲媚,如字帖一般秀美。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着,映出她娇美的侧脸。
这时,忽听得有“嘶嘶”的鸣声,静尘停笔,侧耳听了下,除了蛐蛐声,便再无别的,她摇摇头,又继续抄诵起经文。
而忘尘居的房顶上,两个黑衣人向着对方一点头,其中一个轻轻拨开瓦片,另一个便将一条深褐色的圆斑毒蛇,沿着空出来的洞口,轻轻的放了下去,原先那个黑衣人一挥手,二人便很快消失在了黑幕之中。
“嘶嘶,嘶嘶”,静尘又听得这奇怪的声音,便搁下笔,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正在这时,静音在外面敲门,道:“静尘,你睡了没?”
“没呢。”静尘过去打开门,静音便进来,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道:“你抄诵经文,待会儿肯定会饿,这不,给你两个包子,等下好充饥。”
“多谢。”
“不客气。”静音说着,转身离开了厢房,临走,还不忘替她关上厢房的门。
静尘送走静音,刚一转身,便见一条约莫五尺多长的深褐色圆斑毒蛇,正盘坐在地,三角型的蛇头高高仰起,正对着她,“嘶嘶”的吐着火红的信子。
“啊……”静尘吓得,丢掉手中的油纸包,尖声叫了起来,那叫声,穿透夜空,在山里久久回荡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