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贤,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夏殊的右手抓着墙缝,极为艰难地爬起来。
“我宁愿我是夏广义的亲生女儿,而不是你。”面对周尚贤的沉默,夏殊继续说道。
“我也希望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周尚贤的愧疚在夏殊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你还爱他吗?”明明很久之前就知道的答案,夏殊还是固执地再问一回。
“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周尚贤转过身,拖着夏殊,原路返回。
“你的答案和我想象中是一样的。”透过红色的呢子外衣下的双手,夏殊感觉到周尚贤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当然,只是一瞬间。
“放开我!周尚贤,从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你放开我的手开始,你就没有资格再握住它!”用尽所有力气,夏殊把周尚贤的手狠狠地甩开。
一个坚决而瘦弱的背影被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推搡、覆盖、掩埋……
周尚贤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像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
最让人心痛的不是她拒绝握你的手,而是你牵起她的手后,她又狠狠的甩开。
此刻的周尚贤并没有意识到,六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夏殊远比她现在痛苦得多。
周尚贤把被夏殊甩开的手放进呢子口袋里。不一会儿,呢子口袋里的手就热了。这样的温度,周尚贤有点不适应。
失去来医院目的的周尚贤任凭脚步的前后左右。
D区206,周尚贤停住了脚步。
“广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爸,我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了。倒是你该好好注意下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的。”
“广英,待会小夏夏回来,你就不要再那么对她说话了。不管怎样,你毕竟是她的姑姑,尽管是曾经。”
“哥,你怎么到现在还护着那个丫头啊!”
“听哥哥的,好吗?”
“爸,你看哥哥他……”
“广英,你就听你哥哥的。”
“爸,谢谢你。”
“广义,我只是为了你。”
“小夏夏。”门外的周尚贤像夏殊一样把这三个字反复呢喃。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帮你拿药。”
“爸,你让广英去拿药吧。”
“她待会要去给你买水果。”
“爸,对不起。”
“广义,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听着推门声,周尚贤慌乱地躲了起来。
“广英,你不要逆着你哥。”
“是的,爸。”
“你去买水果吧,记得挑你哥最喜欢吃的火龙果。”
“我知道了,爸。”
“嗯嗯。”
周尚贤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渐渐消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周尚贤的到来对于夏广义来说,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毕竟,他们欠彼此太多的说法。
“你坐吧。”夏广义用宽大的袖子指向他病床旁的凳子。
“你等我很久了吧。”周尚贤把凳子向外挪了挪。
“这个凳子是为你准备的。”夏广义把袖子放进被子里。
“现在的你比二十年前聪明。”
“二十年前的你比现在聪明。”夏广义不急不慢地接着周尚贤的话继续说道。
两人对视,然后一齐微笑。
“这张病床,今天上午,小夏夏躺在上面过。”夏广义的袖子在被子下来回移动,慢慢地,像是在回味什么。
“她怎么呢?她怎么呢?”周尚贤握在凳子沿的双手有一条条可见的青筋。
“你还是关心她的。”夏广义缓缓地把眼睛闭上,背靠着枕头。
“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说这话时,周尚贤抬起头,正对夏广义的脸。
“既然是你身上的一块肉,你就应该好好捧着。”
“可她掉错了地方。”周尚贤在夏广义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不能名状的情绪,像深深的失望,像无力的自嘲。
“她应该是营养不好。”
“哦。”
“我时间不多了。”夏广义把眼睛睁开,死死地望着天花板。
“你不要这么悲观,凡事都会有奇迹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安慰人。”夏广义把视线转向周尚贤,他的嘴角有似有似无的微笑。
“有些事情,我好像永远也学不会了。”
“有些事情,我也没有时间去学会了。”
“大才子,你就不要和我对对子了。”周尚贤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悲伤,像送别一样。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夏广义把夏殊的肯定句变成疑问句。
“好或不好有什么区别。”周尚贤站起身,走向病房的窗户,把窗户打开一点,然后一动不动地站着。
窗外,车流和人流在各式各样的建筑间穿梭不止。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稚嫩或衰老的脸在这座城市打转、翻滚、满布伤疤,然后有奖赏的去修整面庞,没奖赏的去哄抢面具。到最后,你还是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了。
周尚贤突然笑了笑。
“笑什么?”
“我们曾经也像这样。”
“那现在呢?”夏广义即使不能完全听懂周尚贤的话,也能正确无误地接上她的话。毕竟相处多年,这点仅存的默契,还是拼命珍存的。
“你像这样,我像这样。”
你像这样,我像这样。即使都这样,我们也不是一样的。
交错繁杂的电缆上,两只鸟不应景的一起扑楞翅膀飞向远方。
“他们还会回来吗?”周尚贤用手指着那两只鸟,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这次,夏广义没有接周尚贤的话,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给不了她,周尚贤她自己也给不了。
“我也想像它们一样。”周尚贤开始不理解自己的这种突然的想法,而夏广义则把这话理解为另一种意向。
“故土,你永远不能够割舍得掉。即使,那里盛满了你的眼泪与微笑。”听完这话,周尚贤抬起头,正对夏广义的脸。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周尚贤把夏广义的问题重新抛给夏广义,也切换了话题。
“今天上午小夏夏说‘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夏广义对着周尚贤站立的方向说道。
“她总是认为自己很聪明。”周尚贤把窗户全部打开。
瞬间,风,裹挟着冷气全部冲进病房,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