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到了曲映堂,进了内室,只见沈端姝正斜靠在美人榻上小憩。她睡得极浅,只听得微微动静便醒了过来,见是覃蓁,连忙起身,迎了上来,解释道:“昨夜睡得不好,只在这靠一会,便睡了过去。”
覃蓁见她眼眶发黑,道:“姐姐一向睡得极好,何必为了小事生出烦忧,自伤了身子。”
沈端姝看了一眼雪雁,问覃蓁道:“雪雁都和你说了?”
覃蓁还未回答,沈端姝对雪雁嗔道:“你的话越来越多了,今后再多嘴,我可要罚你。”
雪雁“扑通”一声下:“小主烦忧,奴婢也跟着愁虑,只要能帮上小主,打死奴婢,奴婢也甘愿。”
沈端姝一愣,浅浅一笑,道:“起来吧。知道你的忠心,本就是和你说笑的,下去吧。”
雪雁退下后,沈端姝叹道:“雪雁办事伶俐又忠心一片,曲映堂能分得这样的奴婢,也是我的福分。只是我与她相识不久,不能贸然信任与她,况且主仆有分,到底许多话不能与她直说。你我虽也并非自小相识,但我也深知,惟有我以诚相待,方能换来你的真心。今日我信你,也希望你不要辜负与我。”
覃蓁见沈端姝话中有话,显然有话要说,心中却也不由感动,虽然自己已一无所有,但是还好还有沈端姝,至少还有沈端姝。
沈端姝拉了覃蓁坐下,道:“雪雁和你说了什么,我大约也能猜的出来,只是我真正烦忧的何止是那些。”她轻叹一声,道:“宫里虽惯常的爱以讹传讹,但白翠金向来跋扈,与她有过节之人何止我一人,过节比我大之人也是数不胜数,何以我只是与她拌几句嘴,宫里便盛传是我要害她?”
覃蓁踟蹰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似乎是有人故意……我倒宁愿是我多心。”
沈端姝郑重道:“这心一点也不多。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树大招风,就是这个理了……”她忽然起身,从**褥下拿出一个掐丝珐琅匣子,轻轻揭开盖子,道:“这是鹂美人送给我的水粉,你闻闻,可能觉出什么不妥?”
覃蓁细细看两眼,普通的掐丝珐琅匣子,普通的胭脂水粉,未有什么不同寻常。
沈端姝道:“这里头放了麝香,份量极少,即便你自小熟识草木药性,也未觉出什么,寻常人就更觉不出什么来了。可是我偏偏自小就对麝香敏感,只消一点,就能起红疹子,这才觉出端倪来。我即便不懂医理,也知道,长期沾染麝香,难以成孕,即便有孕,也难以顺利产子。鹂美人之心歹毒,可见一斑。”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愤愤而出。
覃蓁心中一紧,握住沈端姝的手,只觉触手冰凉,这温暖如春的屋子,手却凉成这样。
沈端姝反按住覃蓁的手,声音颤抖:“进宫前父亲就与我说,宫廷险恶,凡事要多留个心。母亲也伤心说不如嫁进寻常人家,我却想即便嫁入寻常人家,也难免妻妾相斗,宫中佳丽再多,也不过是妻妾间的争斗,又有何不同呢?只要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其他自不必在意。不料是我想岔了,宫中险恶岂是我能想象,竟是连婴孩都不肯放过。”
她紧紧握住覃蓁的手,语调无助而真诚:“你可知白翠金的孩子掉了不是意外,皇后言里言外的暗示,可见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将这幕后黑手认作了是我,可是你相信我,这和我无关。”
覃蓁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端姝幽幽叹气道:“你能明白便好。白翠金被人害了,而射向我的暗箭也在蠢蠢欲动。好妹妹,你可愿帮我?”
覃蓁触动而无奈:“你我姐妹,何来‘帮’字。只是我身在掖庭,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端姝拍拍覃蓁的手,强笑道:“你能有这份心,我便宽慰了。广伯侯死后,你在掖庭的日子不好过吧,我原还能帮你些,如今自身难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覃蓁宽慰道:“姐姐莫要忧心。所谓百足之虫,虽死犹僵,他们多少会余些忌惮,何况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旁人又能拿我怎么样。”
沈端姝苦笑道:“崔嬷嬷是个伶俐人,她没和你说什么么?”
覃蓁蹙眉,这些日子崔嬷嬷虽未明说,却明里暗里的提点,自己大概也猜出自己的处境艰难。沈端姝这样问,大约她也是明了的。只得淡淡道:“她只是意有所指地说丽妃生前性子直爽,即便在圣**最隆的妃子面前也常常是直言相向,不留情面。”
沈端姝道:“你向来聪慧,可知她是什么意思?这圣眷最隆的妃子又是指谁?”
覃蓁道:“圣眷最隆,不是凌妃,又能是谁?崔嬷嬷虽未明言,却也意思显然,我想广伯侯的长女丽妃和凌妃大约不睦,那些欺凌之人,先前广伯侯在世时不敢动静,如今广伯侯故去,她们便只看凌妃脸色行事了。不过凌妃不是待人宽厚么?我想那些人许是见风使舵,并不是凌妃在计较那些过往。”
沈端姝摇头道:“你可知道,凌妃与丽妃不只是不睦,前几****还听说丽妃原本不至于这样早亡,是因为……”她欲言又止,低声道:“只是传闻,我不能妄议,以你之聪慧,大约也能猜出几分,你好好想想,就算凌妃不计较那些过往,可她定会担心你计较,担心广伯侯府计较。何况广伯侯府已然在计较了,我曾听你说,你与广伯侯并不亲厚,相处两年,不过见过数面。他为何要将你认作义女,为的不就是你这张绝色容颜么?这些凌妃不会看不出来,凌妃能有今日之地位,可不只是凭着皇上的**爱,除却她的家世,更多的是她自己的机警和手段。人人都说她待人宽厚,实则她……”她忽然停了下来,凝眸道:“总之,今后你处处多留几分心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