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不以为意道:“向来老弱才易染疫,我正值年少,哪有那样容易染疫?何况若真是由邪气致病,对证下药,很快也能痊愈,也不用担心。这样到那时,于太医面前,也更有说服力不是?”
萧恪见覃蓁执念,无奈一笑,道:“好吧。今日时辰尚早,不如现在我同你去吧。”怕覃蓁推拒,他略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好早日查明疠疫之源。”
覃蓁的感激与过意不去,萧恪只以淡淡一语解之,覃蓁心中不由更为感动,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萧恪略略沉吟道:“我们骑马去如何?也好快去快回。”
覃蓁忙摇头道:“我不会骑马。”
萧恪微微弯起嘴角,道:“不需要会骑马。”他的目光清亮,忽然带了一丝孩子气的顽皮:“可愿随我来?”
覃蓁略觉讶异,依然点点头,转身和老妪打了招呼,跟了前去。两人并肩而行,转过街角,只见得几棵槐树下栓着七八匹马,正低头悠闲地嚼着青草,却只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并不吃草,“气宇轩昂”地站在树下。
覃蓁一见之下,不由轻笑出声:“这马必是大人的。”
萧恪微微一笑,道:“你如何得知?”
覃蓁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道:“风樯阵马,像极大人也。”
萧恪爽朗一笑,柔和道:“这马跟了我五年,无论在军营、战场,都伴随左右,学足了我的坏处了。”他爱惜地摸了摸马背,含笑道:“来时我还担心这一路要把你吓坏了,如今看来,你还能顽笑,我真是多虑了。”
覃蓁浅浅一笑,只见那马雄姿英发,面目却很温顺,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耳朵,那马果然温顺地转过头来,居然开始轻轻地舔覃蓁的手掌。覃蓁任由它舔着手心,轻声道:“阳角县城外村寨里的人就是因为吓坏了,才冲进城中抢药,衙役才五岁的幼子就是在混乱中摔死的。恐惧赶不走疠疫,只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何况这次蔓延的疠疫似乎其实并不凶猛……”
死人无数,当地医署都束手无策,怎会不凶猛?萧恪颇是讶异,问道:“你发现了什么是吗?”
覃蓁点点头,如实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素问》上说:‘五疫之至,皆向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而榭陵县和阳角县两县相邻,染疫之人相差无几,榭陵县病死之人屈指可数,阳角县却生者无几,这着实是太奇怪了。在榭陵县时,我就有意观察,发现榭陵县百姓贫穷者多,而阳角县百姓因为家家采卖珍珠,富庶者多,我想或许这就是其中缘由。”
萧恪不解道:“疾病无问富贵,这怎么会是其中缘由呢?”
覃蓁缓缓道:“我听说,自疠疫起,城中就有游医倒卖所谓特效药,衙役的独子死后,他买来的那些药就用不上了,我看了那些药丸,只能尝出似乎有豆蔻和吴茱萸的香味,豆蔻、吴茱萸本就性热,又常与良姜,藿香,茴香等配伍,共起散寒祛湿之效。如果药丸中其他药材都如藿香,良姜之类,那此药丸就群集升散之药,性味大热。因水湿而得病,诸如寒湿疫,湿甚至极,必兼燥化,服用此类药,可药到病除,但于瘟邪燥火,反助其火邪,这药丸就如同杀人之刀剑了。阳角县去年死在水患中的人,无人照看其尸首,若是暑气蒸腾尸气,触之成病,便是热毒火邪……染者身热神昏,闷乱烦躁,若再服燥热之药,最后狂躁昏瞀而卒,实是自然。”
萧恪闻言,面色惊动,沉吟半晌道:“榭陵县百姓穷困,买所谓特效药的人不多;阳角县富庶,见医署治不好病,就都买了特效药来吃,这正好和两县病死人数相符合。同原郡多湿,常有疠疫横行,这疠疫想来多是你方才所说的寒湿疫,难道游医不知所以,用往年之法治今年之疫,不但不能除疫,反增多人病死?”
覃蓁点点头,道:“各县医署只怕也是如此。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据,所以我才想去乱坟岗看看。”
萧恪眸中露出光亮,道:“我刚见着这匹马时,此马性子暴烈,我费了很大的劲才驯服它,驯服之后,性子反倒极为温顺,又聪慧的很,平日里,只要有我在,即便不会骑马之人,也能很好的驾驭它。你可愿试试?”
覃蓁本就见那黑马毛色光亮,犹如涂脂,前胸开阔,四肢纤长有力,很是不凡,听萧恪所言,心中便又多添几分喜爱,飞快点了点头。
萧恪的脸上浮过明快的笑容,心头似乎甚是欢喜,他伸出手,扶着覃蓁上马。
覃蓁一跃而上马身,身体与萧恪手掌接触的瞬间,只觉他的手宽厚而粗糙,即便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掌中老茧的厚实,却又是极温暖的,似乎能将肌肤点燃一般热烈。覃蓁微微一窘,不觉缩了缩,低声道:“多谢了。”
萧恪倒是没有丝毫觉察,只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县衙借匹马,顺道问问去乱坟岗该怎么走。”说着,亲昵地摸了摸马儿的头,那马儿摇了摇脑袋,舒服地轻嘶了一声。
很快,萧恪就骑着马回来了,两人一同往山中去了。
一路上覃蓁心儿莫名的砰砰乱跳,大约是初次骑马觉得紧张,却又偏偏不敢看向马的主人,只得将目光流连在山水之间。原来阳角县城外山水相连,树木葱郁,草色青青,别是一番美妙景致。只可惜,疠疫的横行,让这里顿失了生气。
初次骑马之人,因为心中紧张,手中缰绳往往抓得极紧,不经意间更会时常看向教导自己骑马之人。萧恪见覃蓁手中缰绳握得寻常,头又偏向一侧,只顾看着山水之色,不由含笑道:“仔细摔了下来!”
覃蓁吓了一跳,真的握紧缰绳,却见那黑马如常的“溜达”着,不由道:“这马儿乖巧,才不会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