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见此情形,不由得大为惊惧,此刻他的确相信了,不但相信,并且是深信不疑,凌云冲和朱由检等人从一开始就布了这个局让他往里头掉,他深吸一口气,却依旧难掩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穿透全身,实在是自己糊涂大意了,成就了如今的满盘皆输。
这时从侧门外传来方正安的声音:“你不用问他,他当然不会知道明朝的天下是怎么一回事。”说话间也已走了进来。凌云冲煞有介事地问道:“为什么呢?”方正安道:“因为他活不过明天。”
凌云冲道:“魏忠贤乃是堂堂的内务监,提督东厂大督公,坐揽权势,呼风唤雨,怎么会活不过明天呢?”方正安道:“这些年来,他凭仗东厂的权势,倒行逆施,诛除异己,诬害忠良,屡兴大狱,冤死枉死无数无辜的百姓,这些罪状,都已交给内宫侍卫一一带回,让刑部审查处置。”凌云冲缓缓地道:“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哦。”
方正安越来越义正词严,口气越来越重,道:“他利用大档头许显纯锦衣卫职务之便,串谋陷害前兵部侍郎李瑾大人,怙恶作奸,紊乱刑章。更何况在皇上登基之时,他图谋不轨,拂逆人伦,暗中指使刺客企图刺杀皇上,就凭这弑君之罪便该问斩。魏忠贤,如果你还有话说得出来,我就无话可说了。”
凌云冲斜睨魏忠贤,嘲讽道:“如果你真还有力气说话,倒不如省下来,留在明日早朝,面对众多朝廷大臣的时候,再一展你厚颜无耻的辩才吧。现在东厂神像已经移了御驾,他的脸再也不瞧着你那一方,而是瞧向我们。”说着转起了手指,学着当时魏忠贤在寺里给他讲一座寺庙一座神的理论时转手指的样子,同时眼神里露出一阵揶揄,扁着嘴道:“嗯,你那一套,不管用了。”
魏忠贤惊骇不堪,却强作镇定,阴冷地转着眼珠,微微冷笑,困兽犹斗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有这一套?今天我魏忠贤能坐到东厂督公这个位子上,有很多套啊,你们想领教的话尽管来吧。”口气虽然仍很狂妄,可惜实际已是强弩之末。
方正安道:“魏忠贤,玉石俱焚这套已经不合适宜了,到这个时候,你以为还有人会为一个犯下滔天恶行的人卖命吗?你以为东厂番子个个是忠肝义胆?你别忘了他们通通跟你一样不顾道义不存忠信,因为这全是你教他们的,而他们今天也会这样的对待你。”
凌云冲道:“督公,刚才忘了告诉你,你的心腹之人陆超现下正在黄坤那里做客,林清风的死士已经控制了他的那些个手下,所以刚才你那么一声令下,听命而来的,也只有我了。”方正安道:“魏忠贤,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事到如今,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话,你自行退下,让我们看看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物。”
凌云冲目光炯炯地逼视着魏忠贤,轻蔑地讥笑道:“现在面对皇上,你还有什么厚颜无耻的辩词要说吗?只怕再不说,明天出了东厂大门你就没机会说了。但是你千万不要说什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一类的废话,那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凌云冲俊眉一扬,寒森森的睥睨着魏忠贤,投以轻蔑嘲弄的目光,又那样转了转手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得意,似讥刺,似笑非笑。
此刻情况的当头一击,并没有使魏忠贤慌乱不堪,虽然他心里已经恐慌得不行,但是面子上还装得起来。
眼下情势岌岌可危,他刚才的气势已成强弩之末,只能奢望着崇祯皇帝能不予深究,希望能像前几次弹劾一样仅是有惊无险。
魏忠贤向朱由检,毫无愧色的狡辩道:“忠贤早有耳闻,诬告流言广散于朝野。乞请皇上明察是非,分辨黑白。”
朱由检见魏忠贤妄想抵赖,冷笑一声,威严凛然的道:“千秋功罪,朕自有决断。凡事皆有公论,是否诬告,朕自然会命刑部会同大理寺认真彻查一番,然后秉公审理,一定会让公公你心服口服。”
魏忠贤听皇帝如此说,自知孤立无援,走投无路,早有准备的这位巨阉一扫前些时日的隐忍恭顺,一下变得猖狂得无所顾忌,抬出天启皇帝的名号,垂死挣扎道:“忠贤侍奉先帝,忠心不二,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皇上若是听信他们胡言乱语,就把忠贤杀了吧。让文武百官看看死心踏地效命先皇的下场。”
魏忠贤余音还没落地,就在此时,朱由检拍着桌案的厉声怒斥就已响起:“放肆!若说恬不知耻你魏忠贤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竟然还敢在此振振有辞,面无愧色的提及先皇?简直是无耻之尤,无耻至极。”
朱由检早就料到魏忠贤会搬出皇兄天启来压自己,听到之时顿时怒气上冲,说着从桌上取过一份奏折,叫来身边随侍的太监王承恩,道:“内侍王承恩。”
王承恩应声上前:“奴才在。”朱由检将折子交给他,命令道:“读。”王承恩躬身接过折子,应道:“遵旨。”魏忠贤看到那折子,一下目瞪口呆,马上抬眼环顾,只见一众全副武装的内宫侍卫,不知何时已悄然布满在殿外四周,静待皇帝号令。
魏忠贤见此情景,知一切均无法挽回,不禁脸色大变,神色仓皇至极,恐惧万分。那本折子,正是弹劾魏忠贤十大罪的文书,就是那封国子监的监生上书的,文笔极赞,内容极狠,态度极硬,把魏忠贤骂得狗血淋头,引起极大反响的文书。
王承恩高声的一字一句清晰的朗朗颂读道:“厂臣魏忠贤十罪书:一曰欺君:凡封章奏疏必先为厂臣歌功颂德,俨然与先帝并立;二曰蔑后:操刀禁苑之中,外胁群臣,内逼宫阉;三曰篡权:太祖垂训,宦官不得干预朝政,忠贤一手遮天,六部大权,边腹重地,钱谷衙门,漕运咽喉,皆置心腹,意欲何为?……”
该文书行文纵横恣肆,字字鞭辟入里,态度狠绝,慷慨激昂,将魏忠贤的罪行劣迹一一罗列、有理有据。就这样,魏忠贤亲耳听到了这封要命的文书,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开始还强装硬挺,但到后来直听得他头冒冷汗,浑身发抖。
这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炙手可热的九千岁,平日里何等的骄纵跋扈猖狂横行,目中无人,气焰不可一世,现下丧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恐惧,哆哆嗦嗦的两手不由自主颤抖,半天哑默得憋不出话来。朱由检瞧着魏忠贤的狼狈样,心中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嘴角浮出了一丝阴冷的嘲笑。
随即朱由检威严发旨,勒令魏忠贤离开提督东厂,免去他司礼监和东厂的职务,发凤阳守祖陵,粉碎了他企图留在宫中继续作威作福卷土重来的幻想。魏忠贤如坠地狱,顷刻间破灭了所有希望,他痛苦地抬起头,只看到了朱由检一双冷酷的眼睛和嘲弄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威望、自信、以及抵抗的决心,终于统统的彻底崩溃。魏忠贤当混混时抛弃妻子,卖掉女儿,甚至不惜自残,走自认为的金光大道太监之路,进宫以后出卖恩人出卖朋友,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做事更是不择手段,功利心太重,绝情至此,善弄权术更是登峰造极。
崇祯即位,如果手中握有权力尚可缓图之,可惜他一向信重的凌云冲却也反戈一击,内忧外患,再无力回天,一败涂地,更深的原因在于他自大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殊不知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把握的东西了。
许显纯暗暗蓄谋已久,早在预备抢夺魏忠贤的位子,想像魏忠贤似的也来个权倾朝野,可惜他一子棋错满盘皆输,天翻地覆中崇祯即位了,表面上水平如镜,内地里却波涛汹涌,东厂的内斗,魏忠贤了然于心,但是只有这样,才不会使许显纯一方独大威胁到自己,可惜他没有计算到,凌云冲是个异数,许显纯也日渐脱离控制,局面终于失控了。
事情可以计算准确,但人心却无法计算准确,他看错了凌云冲,许显纯死后,使权力日益掌控在凌云冲手中,那时魏忠贤的确起了杀机,可惜这时的形势使得他又不得不依仗凌云冲,崇祯皇帝已经虎视眈眈,随时会对他下手。
当得知奉圣夫人被去,他一发惊恐难安,趁九月十五赏月拉拢人心,一番众人大谈自己出卖别人的光辉历史时,他又一次错估了凌云冲,留下了催命的克星。在天启皇帝死的那天,魏忠贤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谋逆。他曾胜券在握,只要趁朱由检立足未稳,及早动手,一切将尽在掌握。
然而,高寀以恐外有义兵拒绝合作,孙承宗一生统兵,战功显赫,魏忠贤几头受制,这是一场赌注巨大的赌博,魏忠贤怕坐失良机,却也不敢轻易下注。再者,那个和善、亲切的崇祯皇帝告诉他,自己将继承兄长的遗愿,重用他,信任他,使他放松了警惕。他相信了,所以他完蛋了,一代巨监就此落马,现在反击已不可能,精神近乎失常的魏忠贤拖着颓丧的步子,离开了皇宫。
朱由检走下偏殿台阶,对凌云冲和方正安说道:“不知怎么的,朕觉得这一夜太漫长了。”凌云冲道:“可是对魏忠贤来说,这个夜晚太短了。”朱由检道:“你们猜魏忠贤离开东厂之后,会不会真心听从朕的旨意,老老实实到凤阳去看守祖陵?”
凌云冲道:“他现在到哪里去不都一样吗?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所以赶尽不杀绝,绝对是让他败得最惨最彻底的方法。”朱由检道:“正安,你说呢?”方正安道:“他现在虽然败了,但毕竟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谁都不能盖棺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