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魏忠贤下台的当天,朱由检颁布旨意,决定将魏忠贤流放凤阳,他问询过方正安和凌云冲的意见。当时凌云冲说,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所以赶尽不杀绝,绝对是让他败得最惨最彻底的方法。但方正安却说,魏忠贤现在虽然败了,但毕竟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谁都不能盖棺论定的。
方凌二人对处理魏忠贤的看法不同,凌云冲认为应该赶尽不杀绝,比较符合朱由检的决定,但方正安却认为一定要杀之免除后患。现在方正安正是为了此事而频频上书。
朱由检在看过方正安的几番奏章后,均是不与理睬,仍是按自己的决定处理魏忠贤,将其流放。但此时情势大变,朱由检重下决定,必须杀了魏忠贤斩草除根。
凌云冲自然懂得朱由检此时这样部署的用意,让这些死士去杀魏忠贤便能大大化解这些矛盾,如此一来,他们要求皇帝诛杀魏忠贤以及嚷嚷废除东厂的噪动便可缓和下来,还防止了他们有可能倒向方正安的趋势。凡皇帝者,都是忌讳结党的,结党必会营私,朱由检这个未雨绸缪的举措自是得当的。
凌云冲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还无笑容,似早成竹在胸,拱一拱手,说道:“皇上请尽管放心。”右手一扬,剑指指向殿外,又道:“当皇上举头见青天的时候,一定是一望无际,万里无云,而且心旷神怡,轻松自如。”
朱由检笑道:“你这一番话朕听了很高兴。”凌云冲道:“臣相信皇上很快就会看见了。”朱由检笑道:“但愿如此。”凌云冲拱手道:“臣便告退。”即刻走出御书房。
凌云冲回到东厂,马上派人去传唤陆超来见。他提着三弦,走到东厂园子里,坐在石拱桥上悠然地弹着品着,不变的旋律,却透着不同的心情,这琴声很冷很有杀气。过了好一阵,陆超到了,他来之前就在考虑这是个给魏忠贤报仇的机会,到底出手与否,他准备再看看凌云冲的意图。
陆超走上桥来,在凌云冲跟前低沉叫道:“督公。”凌云冲仍自顾自的弹着琴,不应,甚至眯起了眼睛,品弹得更为投入。陆超气忿忿的大喊一声:“大督公!”
凌云冲右手一挥,刹住琴弦,琴音立止,抬起眼皮,口气森然的道:“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多久了?”陆超黑着脸道:“我来了。”
凌云冲收琴站起,将琴提在左手中,右手拍上陆超的肩膀,道:“东厂里的人,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眼,就只有你,只有你是魏忠贤身旁的大将,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为魏忠贤出生入死,东征西伐,孜孜竭力,任劳任怨。
没有你,我统管东厂根本就没意思,因为那表示我还没有真正打败魏忠贤,也证明我还没有彻底打垮他。只要他身边还有人在,他就没有完全的倒下。你看你,你是多重要的一个人呐。嗯?”
陆超咬牙道:“我已经来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去做,任凭驱策。”
凌云冲大声说了两个字:“很好!”声音很冷,面若寒冰,随意踱开一步,道:“你的话一言九鼎,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在听你的要求之前,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你就是东厂副督公,其它的事情我绝对只字不提。”陆超道:“什么事情?”
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帮我,杀魏忠贤。”边说边转头,看见陆超面如土色,讥刺道:“你干吗这么震惊啊?你来这儿之前,难道没想过你可以为我做的事,只不过就是亲手干掉魏忠贤,让他死在他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陆超又惊又怒,不禁打了个寒颤。
凌云冲冷森森的讥诮道:“你不要跟我说,你的那个要求就是要让我放魏忠贤一条生路,给他一条退路,我想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忽然口气加重,骂道:“陆超,你真的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狗。”此时陆超将事先暗藏在衣袖里的短剑忽然急刺凌云冲身体。
凌云冲眼疾手快,右手一格一挡,便将短剑抢了过来,一剑架上陆超的喉咙,冷若寒冰的道:“看来魏忠贤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不然也不会叫你这条狗来乱冲乱撞。可是我不会杀你。”说着挥剑一撩,一脚将陆超踢下桥梯,陆超骨碌碌滚到桥底,仰面摔在地上。
凌云冲跟着款步走下桥梯,一边道:“我要让你这头畜生,亲眼看着你主人怎么样落拓街头,无处藏身,无路可逃,一败涂地,永不翻身。我这么做,只是替天行道罢了。”说着踏了陆超一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陆超为虎作伥还觉得自己很忠义很厚道,他身在东厂,帮魏忠贤杀人救天下也就没资格谈什么忠诚忠义。凌云冲先说要陆超帮忙杀魏,是考验陆超的心是不是仍然向着魏忠贤的,当然一定要说一个相当相当震撼的条件。
陆超是不会出卖魏忠贤的,他早发现是这样的他早也猜到了这点,再这么做无非是在杀陆超之前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答应则表示凌云冲已将魏忠贤彻底击败打垮,他没答应那么凌云冲自然会除掉他也不晚,东厂里魏忠贤的亲信手下是必须统统灭干净的,哪一个也不例外。
凌云冲本打算让陆超跟自己一起去杀魏忠贤,但是经过这么一考验,现在陆超就不可能再留。凌云冲随即派黄坤去杀掉陆超。黄坤是个何其胆小谨慎的人,他带东厂弓箭队围捕陆超。
杀陆超时,黄坤先仗着一众手下对其围攻,加上他以弓箭远程偷袭,然后他才和已身受重伤的陆超交手。这一战,黄坤强弓劲射,出手狠辣,杀人于谈笑间,一改平时的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可算是得以一展雄风。陆超练的功夫强硬霸道,死到临头还豪气十足,以寡敌众,杀十余人,力竭而崩,颇为悲壮,最终一贯忠肝义胆嘴脸的陆超死于黄坤刀下。
凌云冲让这些东厂番子自相残杀,他乐得干净。黄坤杀死陆超后,回到东厂向凌云冲禀告,在园子里见到背转着身子的凌云冲正站立在小湖边挥洒着鱼饵,观赏着小湖里的游鱼,一副闲情逸致悠然自得的姿态。
时置初冬,天气转冷,湖面上氤氲起了寒雾,时有时无白茫茫的一缕缕飘荡着。黄坤走到凌云冲身后,一躬到底,行礼道:“督公。”
凌云冲回转身子,瞥了他一眼,道:“你终于回来了。”黄坤抬起头道:“只要我黄坤还活着,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您。”
凌云冲道:“听说陆超死得很惨烈,也很轰轰烈烈,他挨了你一刀之后,还爬了一大段路,说了一大堆废话,才舍得跟阎王爷碰面,嗯?”黄坤道:“呃……陆老三,他就是再厉害,督公叫他死,他就不可不死。”
凌云冲目光冷冷的扫向黄坤,看得他心中忐忑惊惧不已。凌云冲缓缓问道:“那你现在会感到害怕吗?嗯?”
黄坤只觉一股不寒而栗,瑟瑟回道:“我黄坤心里眼里耳朵里,想的就是督公一个人,督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至于其它的什么事情嘛,我通通的不管,也通通的不怕。”
凌云冲看他一副唯命是从唯唯诺诺的样子,慢慢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慢悠悠的道:“怕就是怕,那又怎么样呢。怕人的人,不一定杀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难逃他人所杀。”
他看黄坤一直低头不敢回话的神色,续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把陆超给干掉了。英雄气概大义凛然,不过是骗人的小玩意儿而已,我从不理会什么道义大节,我只管胜败得失,谁胜了谁就是公道,谁能够活着,谁就是大义。”
黄坤点头哈腰的道:“感谢督公的教诲,我黄坤一定铭记在心。”说着话黄坤剧烈咳嗽起来,凌云冲又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受的伤倒也不轻啊。”黄坤道:“督公,您尽管放心,过两天会好转的。”
凌云冲道:“你这伤伤得好啊,伤得正合适宜,看来皇上派的差事,你有由头不跟我去了。嗯?”
黄坤连忙表明意愿道:“多谢督公体恤,浓情厚爱,着实令属下汗颜有愧。督公领办皇命圣旨,属下岂有不跟随之理。督公交代下来的事情,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日以继夜的去做。”
凌云冲道:“反正你只要做得到,也不会有人来责怪你。”黄坤一躬身,毕恭毕敬道:“谢督公。”
凌云冲踱开数步,目光看向湖中,负手而立,突然喊道:“黄坤。”黄坤错愕道:“督公,您有什么吩咐?”
凌云冲转过头来,侧睨着他道:“刚才你过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黄坤一惊,结巴的道:“没,没什么。”凌云冲道:“你仔仔细细的想一下,再回答我。”
黄坤支吾了一下,讪笑道:“哦,刚才我只不过是……有一些无聊的念头罢了。”
凌云冲朝他走过来,道:“是什么念头,说给我听。”说着和他错身而过,背对着他。
黄坤道:“呃……刚才督公站在这儿的时候,那个神态有点像一个人。”
凌云冲道:“像谁?”黄坤道:“这个……”
凌云冲疾言厉色的责问道:“干吗吞吞吐吐的?怎么?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黄坤惶惶的道:“是……啊……不是。”他想说“那个督公”又想说“魏忠贤”,但立马想到魏忠贤已经下台,还称呼为督公对现在的督公是大不敬,而且若说自己觉得现在的督公像曾经那个督公,这不是就是说现在的督公也要走那个老路么,黄坤一这么想到哪还敢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