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道:“这小子在这儿住了十几天,满嘴的东拉西扯,来路是不明不白,我估摸着是东厂一伙的桩子,留在世上也是祸害,杀。”话音一落即要动手,凌云冲朗声道:“住手!”福叔冷笑一声,道:“这时候怕死,晚了。”
凌云冲淡然一笑,道:“我凌云冲从来没说过怕死两个字。”侧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前的任青阳,笑道:“何况怀抱美人死,做鬼也成双。”
福叔一怔,这才忽然想到任青阳还被他抱着,自己如果动手,任青阳也可能被这家伙当作人质,有性命危险。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哼一了声,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真如你自己所言,还真是个风流浪人呐。”
凌云冲哈哈一笑,道:“这还要多谢你老人家那晚刀下留情,否则我早已死得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是哪个高人所为呢。”
福叔一愣,随即想起,那晚自己在任青阳房间监视凌云冲的一举一动,并未发现他有不轨企图,不礼之举,自以为溜走之时没人发觉,却不知凌云冲那晚已都看在眼中。
就在福叔出神之际,听得朱由检道:“凌兄,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我已当作你是我的朋友,我的来头你已知晓,可是我却一无所知你是什么来头,你且说来听听,如何?”
凌云冲看了一眼朱由检,转头对福叔道:“杀人不留头,你用左手刀还是右手枪啊?”
福叔道:“左刀杀敌,右刀锄奸,你打算走那条道啊?”凌云冲道:“忠肝义胆,顶天立地,刀枪不入,虽死犹生。”
福叔道:“上天入地,你打算怎么死法呢?”凌云冲道:“善攻者,自在九天之上,你呢?”
福叔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说着呵呵笑着把刀拿了下来,抱拳道:“得罪了。”
凌云冲微微一笑,道:“幸亏你这把刀,还不至于让在下一命呜呼。”福叔笑道:“是,是,要不然错杀一个兄弟,我此生寝食难安。”说着拍了拍凌云冲肩膀。
凌云冲呵呵笑了起来。侍卫吴非颇为惊奇,没头没脑的问道:“这,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朱由检高兴的道:“没想到孙将军的人遍地皆是,他的功夫做的真好。”
凌云冲正色道:“以阁下的身份,居然孤身犯难,深入险境,实在也很见功夫。”
朱由检点点头,问道:“我们真的身处险境,到底如何善了?”
凌云冲看了看众人,把任青阳交给了福叔,正色道:“看来你真的很关心她,我想她也一定很尊敬你。”
福叔一怔,因为凌云冲说的完全中地。刚才凌云冲借机以任青阳要挟福叔,已经看出端倪,本来自从那晚上他发现福叔总是在暗暗保护任青阳,他已有所了解,从他来到这个客栈他就揣测着他们的关系,现在放胆一试,得到了证实。
福叔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们情同父女。但是青儿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孙将军的密侦。”
凌云冲有意无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对朱由检道:“我一来到这里就在找寻出关密道,可是始终没有任何发现,和任青阳几番交葛,可她从来都直认没有密道,口口声声说五福客栈不是黑店,我本来也是将信将疑,于是找上她一起做这趟生意,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把密道给骗出来,没想到她真的说一不二,说没有密道就是真的没有,帮你逃脱竟然是用这种办法。”
福叔道:“五福客栈自开店以来,做的就是正正经经的买卖,赚的是清清白白的银两。青儿并没有说假话。她找过我说过这事,我没有答应,就是知道她跟初九仍要冒险而为,所以刚才我在她喝的茶里下了点东西。”
凌云冲眼神一转,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刚才要蒙着面,就是怕她知道是你。可是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密道存在吗?”福叔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在这里这些年,确实没有发现。”
凌云冲道:“看来现在借用密道这个想法已经行不通了。”朱由检道:“福叔,你为何拦住我们回去月泉镇?”
福叔道:“昨儿收到镇上传来的消息,东厂后头人马正向月泉镇赶来,信王爷你若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朱由检一惊,道:“没想到魏忠贤来的竟如此之快。”凌云冲道:“这个消息我也收到了。就算福叔不拦下你们,我也会找机会拦下你们的。不过你大可放心,魏忠贤是不会来的。”
朱由检望着凌云冲,满眼疑惑,道:“凌兄何以如此肯定?”凌云冲知他心意,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房里再做打算。”
朱由检和福叔都点了点头。福叔道:“我同意,这条路走不通,也不该惊动东厂番子。”朱由检望向福叔手上的任青阳道:“那她怎么办?”
福叔道:“她只不过喝了点药茶,等明天醒来的时候自然好了。”凌云冲道:“这种手段你经常使吗?”
福叔道:“对她,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今这个客栈岌岌可危,等必要的时候,也该是告诉她真相了。”朱由检道:“就这样吧。”
福叔扶着任青阳前面先走,凌云冲也要走,朱由检上前拦住了他,问道:“凌兄,你到底在哪里当密侦?”凌云冲淡然的道:“东厂。”
朱由检投来惊异的目光,由衷的赞许道:“佩服。”凌云冲嘴角一扬,撩了一下耳际的一缕头发,道:“也不过就是一处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由检正色道:“可以把这个地方不当做一回事,这才是了不起的本事。”凌云冲只笑了笑,不答,又要往前走,朱由检跟上前,邀约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去喝酒聊天吧,不知凌兄可否愿意?”
凌云冲停下脚步,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两人大笑,正要走时,凌云冲忽然道:“哈,差点忘了,还有一个。”
朱由检回头,见他拉起晕在地上的初九,不禁又是一笑,凌云冲道:“我先把他送回房间,一会儿过来。”朱由检道:“好。”两人一起走回客栈大堂。
程雅言房间,方正安仍在和许显纯下棋,棋盘上似乎杀得难解难分,方正安不动声色,面无喜怒,许显纯手拖下巴,阴冷皱眉,心思不在棋盘上。
程雅言察言观色,心念一动,站起身来,走到柜子边,拿起放在上面的长剑,走到许显纯跟前,以长剑靠着他的脖子,忽的从剑鞘中拔出一半剑,道:“你看我这把剑怎么样?”
许显纯道:“许某行商做买卖,眼睛里只有银两,从不舞刀弄剑。我怎么会看剑呢?”程雅言微笑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这把剑来头可真不小。”说着还剑入鞘,盯着许显纯道:“他只斩奸佞小人,从不手下留情。”说着又将长剑横提,比在许显纯脸面前,道:“这可是一把好剑。”许显纯一脸阴森,一言不发。
程雅言收了剑,轻蔑一笑,对方正安道:“这局是你胜,还是许老爷?”
方正安自信的道:“必胜无疑。”程雅言将右手拍在方正安肩膀上,笑道:“棋局还没结束,怎可轻言取胜。”
方正安道:“开始的时候,先生一直掌握着整个局势,所以他以为大局已定,反而坐而不动,却让我有了大好的机会,我想现在先生可能还没有察觉到,早已坐失了良机。”
许显纯捏着棋子不落子,意识到事情不对,道:“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许某今天算是遇到了高手了,自找麻烦。”
程雅言呵呵冷笑,说道:“不,这叫自取其辱才对。”许显纯缓缓站起,道:“我的身体有点不适,失陪了。方兄,这副棋,白子该赢,以后咱们再下。”
方正安一笑,站起道:“先生请。”许显纯开门,悻悻走出去。
方正安和程雅言相互都是一笑,心想朱由检是不是应该已经走掉了。
客栈大堂,楼梯拐角处的一张桌上摆着一大坛酒。
凌云冲和朱由检二人正坐在桌边喝酒聊天,悠然说道:“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在这等时分,难得共享一份对饮之趣。”
朱由检环顾一圈,笑道:“那些东厂番子全都昏厥倒下,这里一下子让人觉得耳根清净,眼前清明,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凌云冲端着酒碗笑道:“想不到你酒量挺好的啊。”
朱由检停住送往嘴边的酒碗笑道:“前一阵子整日与酒为伴,那时候要是往我身上砍上一刀,只怕流出来的不是血,是酒啊。”
凌云冲呵呵一笑,道:“你喝的是什么酒啊?”朱由检道:“高粱,我喜欢喝高粱。”凌云冲道:“哦,你真是个喝酒的人啊。”
朱由检喝了一口酒,道:“这一夜还真长啊,喝了这么久都没醉,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凌云冲道:“咱们的酒性也很长啊。”朱由检接住话头,适时问道:“你的故事呢?”
凌云冲一怔,本来看着朱由检的眼睛望向一边,嘴角微微一扬,道:“简单得很。”
朱由检仍然看着他的脸,仿佛来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凌云冲抬起头,望着空中道:“家破人亡,浪迹天涯,釜底抽薪,大仇谁来报啊。”说着颈项一转,头又低了下来。
朱由检叹道:“真是字字血泪。那么结局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凌云冲抬起头,略带自嘲的一笑,道:“我怎么知道。”朱由检伸出右手握住他手臂,认真的道:“但是我知道。”
凌云冲忽的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你开什么玩笑?”朱由检笑道:“误入歧途,不交损友,因祸得福,快哉快哉。”凌云冲一怔,正色道:“这么听起来倒是字字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