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阳非但不害怕,脸上反而露出娇俏的笑容,好像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她心里猜测:“这个边关的荒僻小镇,东厂番子从未踏足,没想到今儿居然一到就这么大阵仗,如此人多势众,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和初九跳下马车,把身边剑拔弩张的东厂番子视若无物,径直向那个年轻男老板走去,右脚一抬,跨在店门口的车板上,叫道:“哎,你站在这儿干吗?”
那个饭馆的男子不说话,瞟了眼旁边的番子,只管向他们使眼色。任青阳转过身,眼光瞄着那几个番子,指桑骂槐的骂道:“切,缩头缩脑的,没出息的东西。”又向那饭馆老板道:“给我五十斤酒,一百斤面粉,咱们客栈还等着要呢。”那饭馆老板连声道:“好好,我马上来,马上来。”说着就转身回了饭馆。
番子头领欲走进饭馆搜查,刚要上前,任青阳突然回头一啐,唾沫正好吐在他身上。番子头领大怒,喝道:“你干什么!”
任青阳斜瞥了他一眼,故意曲解他话里意思,怪声怪气的损他道:“我也想干什么,可是我是个女的。”番子头领厉声逼问:“你叫什么名字?”
任青阳故意变得得千娇百媚,柔媚的道:“小女子叫,任青阳。”番子头领不吃这套,仍冷冷地问道:“到这干什么来的?”任青阳娇声道:“哦,刚刚逛了镇子,现在买酒啊大人。”
番子头领口气强硬的道:“我要看看你的马车!”再不看任青阳一眼,握着刀转身向马车走去。任青阳连忙追上,上前阻拦,叫道:“哎!住手!”
番子头领喝道:“住手?难道你这马车上有些什么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吗?”话音未落,拔刀出鞘,雪亮刀锋连连插向车内,连车底也不放过,对整个马车乱刺一通。
任青阳叫道:“喂,我叫你住手,你耳朵聋啦?哼,我叫你一声可是为了救你一命。”番子头领道:“小娘们儿说话疯疯癫癫的,你知道爷们儿是干什么的吗?”
任青阳朝他“呸”的一声,冷笑道:“你可知道,姑奶奶坐的马车是什么来头啊?真是狗眼看人低!擦亮你的招子吧!”说男伸手揭开车厢里的布,露出一块小牌匾。
番子头领小声念道:“大明御赐宁夏关镇关……”还未念完已然吓了一跳,忙换上一副笑脸,向任青阳道:“嘿嘿呵呵呵,请问姑娘,您是镇关大人的什么人哪?”
任青阳一摆手,鄙夷的道:“甭说啦!我是镇关大人的什么人就算说出来,以你见识浅薄,说了也是白说。”然后口气冰冷地带着威胁的道:“不过你倒也是个当官的,破坏御赐的器物该得个什么罪名,你总该知道吧?”番子头领一头汗,支支吾吾地道:“哎,这,这……”
任青阳转身指着众番子,厉声喝道:“哎,你,你,还有你!都给我站出来说说听听,啊!”一番做作,逼得众番子纷纷后退,这才悠然回转身,讥损的道:“唉,连王法也不晓得,你们这些个官儿是怎么当的?难道真的目无王法啊?”
番子头领面容谄媚,小心赔笑道:“对不起啊姑娘,这不知者不罪嘛,呃,在下刚才一时心急,才不得不出手哇。哎,对不起,对不起啊。”
任青阳顺水推舟的道:“好吧,凭你这句话,咱们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一拍他肩膀,道:“你也是吃朝廷饭的,咱们本来就是一伙人,还用斤斤计较吗,是不是?”番子头领擦着冷汗,僵硬地干笑,连连道:“是是是。”
任青阳一回头,看见饭店老板已经搬了酒坛出来,吆喝着:“来了来了!”对身旁的围观众人道:“麻烦让一让啊。来嘞!”把酒坛放到任青阳马车上,凑近任青阳面前,竖起大拇指,挤了挤眼睛,悄声道:“妹子,好本事,真厉害!”
任青阳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间却不露出,只淡淡的一笑,对身边的伙计道:“初九,给钱。”初九拿出银两交给那个饭店老板。任青阳向众番子喊道:“各位官爷,有空的话请到五福客栈一聚。”娇俏的摆摆手:“再见咯!”
一个番子问道:“头儿,难道就这么算了吗?”番子头领恨恨地道:“孙大蛮子是不能开罪的,等大档头他们来了,这口鸟气咱们有的是时候出!走,回哨站去!”
任青阳和初九跳上马车驶出小镇,初九道:“这个小牌匾是镇关千户搁在咱们这里的,没想到真能唬住那些番子啊。”任青阳道:“嘘,这是块假的啦,真的那块他上次落在咱们店里,现在已经拿回去了。不过这护身符还真是灵光呀。千户大人是孙承宗将军门生的部下,专跟东厂干上,那些番子见了还不屁滚尿流的。”两人哈哈大笑,马车向镇外的五福客栈弛去。
宁夏边塞,月泉镇到五福客栈之间的戈壁,荒草颓然,风沙漫天。几十里内无人烟,只见黄土千里,鹰舞苍天,朔漠无边。两片连绵不绝的山原之间,是一条凹凸不平的道路,伸向远方,直通边塞,乃是从宁夏关东出大漠的必经之路。
猛然间,马啸声起、蹄声隆隆、尘土飞扬、烟尘暴涨,只见一队锦衣卫骑兵衣衫猎猎,数十人转出山谷、呼啸着朝黄土坡上杀来,直扑前面一策马急驰之人,此人正是方正安。锦衣卫骑队飞掠至跟前,为首之人正是陆超,他一声令下,数十骑一起张弓,弦响处,万箭齐发,方正安回头用剑击飞射向自己的箭雨,扬起的沙尘中,支支长箭钉入地面。
为了保正程雅言和菲菲的安全,他一路引开锦衣卫骑兵,专门找山势陡峭的道道上跑,这些羊肠小道十分不宜大军行走,他单枪匹马的倒跑得比较利索,再加上山头常常有风,动不动就是黄沙弥漫,叫人睁不开眼,所以锦衣卫骑兵一路追赶方正安,却始终就没追上,更谈不上正面交锋,单挑群挑什么的了。锦衣卫骑兵只得追一段路,就放箭,再追一段路,又放箭……可是,弓箭总有放完的时候。
追到现在,终于追的距离比较近点,陆超想到魏忠贤对他们四个档头的训斥,不由得又怕又怒,他怕的是,这次再失手,没法跟魏忠贤交代,怒的是,方正安当日突然杀出,搅乱了他和许显纯本该轻而易举拿下李瑾的差事,原本以为这事办好,可以论功行赏,却被魏忠贤狠狠的责骂了一通,自己的功劳一丁点也没有不说,还反被赵小兴抢了好讨。赵小兴一向和许显纯关系不寻常,自己和许显纯却一向不和。这次如果再不能完成追杀方正安的任务,魏忠贤势必更加重用许显纯和赵小兴,自己四大档头的地位岌岌可危。本来陆超就排在第三,许显纯和赵小兴分别是第一和第二,如果让黄坤那个马屁精反超在自己前面,他陆超的面子往哪里搁呢。况且,面子事小,性命事大,要是魏忠贤暴怒之下宰了自己,那可难说,说不准…想到这里,陆超不禁一阵寒意,又难得现在终于追的距离比较近了,这是抓住或者杀掉方正安的绝好时机。
陆超突然大喝一声:“放箭!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拿下他!”锦衣卫数十骑再次一起张弓,这次箭雨密度大大增加,威力迅猛,方正安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是箭阵!”思忖间急忙长剑疾挺,斩断箭雨,无奈,飞箭太多,方正安忽的感到左臂剧痛,连忙低头一看,一支羽箭已刺穿他的手臂,扎透皮肉、牢牢钉在手臂上。
方正安心下骇然,急忙拔出箭杆,血流如柱,他顷刻点了手臂几出大穴止血,忍着剧痛,一咬牙,策马继续往西冲突。陆超见方正安中箭,大喜,喝道:“追!前面是断崖!兜住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空手而归。”当即带领锦衣卫骑队在方正安后面穷追不舍。
且说方正安在马背上急奔,渐渐觉得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几乎要跌下马来。他刚才一中箭便自知情况不妙,不是箭穿手臂本身带给他外伤的痛,而是中箭瞬间,他就隐约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因为就在那一刹那,他潜意识中想到了李大人中的那一箭--是有毒的!而现在,他身体的不适,果然印验了这个可怖的想法。
他混乱的思维,一刹那间又想到程雅言的那句忠告:“东厂有什么诡计不使?你别大意啊。”他仿佛看见程雅言就在自己面前耳提面命,心语回道:“我没大意啊,这么小心,但是还是……”脑子在混乱和清醒之间徘徊,方正安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中毒了,拉着马缰绳的两手也开始不听使唤,渐渐只觉全身酸软痛麻,手足无法动弹,半分用力不得。
他强压下胸口血气,但神志已然迷糊,马儿奔到一处黄沙丘顶时,踏空流沙坑洞,一时失去平衡,方正安人事不知的从马背上直跌落下,身子一侧,顺着斜坡骨碌碌的便向沙山下滚了去。陆超率领锦衣卫骑队追到,见方正安正摔下坡崖,只得作罢,回京向魏忠贤如实汇报,东厂认为,方正安就算摔不死,毒也毒死,这毒药,除了东厂,其他人、其他地儿,就没有第二种解药。沙山下正是连结月泉镇和五福客栈的必经之路。
此路人烟稀少,人迹罕至,除了偶尔往来的客商行走,平常别无他人,谁也不愿意在这吃沙子的道道上没事瞎溜达,往往都是很快速度的经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更没人在这极易迷路的荒漠里观山望景。方正安摔落并没在大路上,却是在沙山脚下,身体也被黄沙埋没了大半。